第94章
谢冲的事一出,本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可谢况仍然等着,直到萧凯去世,朝野上再也没有一族能制衡柳家后,才抓准时机出手。
“殿下也认为这是针对柳家的么?阿父他也这么说,”崔朝华有些失落,“我起初还以为这只是陛下看不惯柳涛居功自傲,不会波及他人呢。”
谢宜瑶微微皱眉:“明面上确实不会波及。柳家门户兴旺,这样一个庞大家族倒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要连累多少人。他不会贸然出手。”
毕竟谢况既要调和士庶矛盾,又要打压势族提拔寒门,而这些看似对立的行为背后却有一个同样的根本目的:维持稳定。
柳绾各官职等如故,手上有不小的权力。柳融的父亲柳狄身为豫章王长史,在镇守荆州的谢凝府中,外任江陵太守。
没了柳涛,河东柳氏在大楚朝堂上还有这二人,以及他们背后数不清的同宗子弟。
如果要把他们也都连根拔起,那么皇帝也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柳绾柳狄和在朝堂和民间的风评都还不错,眼下他们两个并没有能指摘的错误,师出无名,也会多少有些受阻。
所以谢况没有把他们逼到绝路,只让柳涛做个杀鸡儆猴的鸡,以此告诉柳家、告诉士族,他可不是白板天子,不会一味纵容他们的所有行为。
崔朝华听了谢宜瑶的解释,才明白其中的关窍。
她在认识谢宜瑶之前,以诗才闻名于京,也读过不少史书,但父亲从不与她谈论政事,因此崔朝华在一些事情的理解上总是不深,然而谢宜瑶和沈蕴芳都并未因此看不起她。
崔朝华现在名义上仍然还只是袁敬亭的师傅,但在父亲崔晖的默许下,她和谢宜瑶走得越来越近,自然也接触到了这些她从前不会接触到的东西。
而且她还承担着传话的任务,崔晖身为近臣,总是能很快得到某些消息,他愿意透露给谢宜瑶的,就由崔朝华传递。
“将军。”
谢宜瑶将沈蕴芳的帅吃掉,这一局的胜负已定。
“我今天终于赢了一局,怀香,你没有让着我吧?”
沈蕴芳含笑道:“怎么可能呢!”
崔朝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和袁敬亭约好的上课时间快到了,于是赶紧告辞了。
崔朝华走了,谢宜瑶的身体才完全放松下来。
此处乃她的居室外,高墙围起的院子中,除了几棵上了年纪的梧桐树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里外当值的,都是谢宜瑶的心腹,这样才能让她放心和沈蕴芳谈论兴废大事。
至于崔朝华,虽然比以前是熟悉了许多,但她还没能完全信得过,且崔朝华到底还是要顾忌着她的父亲的。
谢宜瑶和沈蕴芳下了几盘棋,各有输赢。
就像皇帝和士族们一样。
“怀香,”她问道,“皇帝此举,你怎么看?”
“是说他放过柳绾,见好就收之事吧?我看他确实并无一朝剪灭柳氏之心,毕竟柳家也曾为他扫去称帝之路上的障碍。”
沈蕴芳这话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宜瑶接下来是要怎么说。
“柳绾这样急着请罪,态度倒很卑微,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一把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占理的就未必是皇帝了……他现在算是个明君,也顾忌声名一类的身外物,不想落个枉杀大臣的恶名,所以短时间内,是不会对柳绾下手的。”
谢宜瑶继续道:“而且其他几家大族也正等着看他怎么处置柳家呢。这些大族们本就害怕失权,一旦被恐惧驱使,什么事做不出来?眼下天子还需要利用士族揽权,必然不会撕破脸的。只是……靠退让来笼络,实在不是上策。”
退让?
谢况此举在谢宜瑶的眼中,竟然是退让么。如此一来,谢宜瑶的态度也呼之欲出了。
沈蕴芳道:“大楚开国以来,除了起初一两年有些波动,倒是太平了很久了。就连柳涛这种程度的处罚,都不多见。”
更别提有谋逆之心的谢冲,都查出了藏匿兵甲、操弄厌胜的证据,最后也不过是夺去爵位流放罢了。
南国内部的政斗早就不复前朝的激烈,不再动不动就有血流成河的场面了。
这当然是好事。
谢宜瑶笑了笑,道:“楚国如今在南北对峙中占据优势,燕军不敢轻易来犯,就没有了性命的威胁。这几年楚地收成颇丰,粮价不高,就没有了生活的窘迫。帝王又大力倡导文学和佛教,怎么能不叫大楚境内安定和平呢?”
可这看似和平的背后,其实暗藏着危机,只是大多数人没有预料到罢了。
“贵主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谢宜瑶望着刚才的那一盘棋局,开口说道:“怀香,你和吴兴沈氏嫡系,可有能说得上话的?”
沈蕴芳略微有些吃惊:“如果只是要说的上话的话,还是有几位的。可如果要论及什么大事的话,就有些难办了。”
谢宜瑶心下明了,沈蕴芳家是吴兴沈氏的旁支,而且长年居住在京城,和嫡系没什么联系,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皇帝要打压士族,果然也是先对南渡而来的动手,吴士却不会轻易动……三吴士族,据说多青年才俊,我都听说过,文有顾确,武有朱云。怀香,你说,为何这些南士能如此经久不衰呢?”
就连她,也不得不考虑和他们合作。
沈蕴芳看出她有联络三吴士族的意思,劝她谨慎行事:“贵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谢宜瑶轻轻摆摆手道:“我知道。这几天我先还需进宫一趟,跟皇帝汇报一下女学的情况,顺便再打听打听消息。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
谢宜瑶进宫后,听内官说谢况在和大臣们论事,便先去了趟显阳殿。
显阳殿里,诸位皇子都不在,只有司砚一人。
司砚一看见谢宜瑶,便道:“公主来了。”
谢宜瑶时常出入显阳殿,故而司砚命宫人们见到吴郡公主,不必通传,只要她方便,就可以直接让公主入内。
谢宜瑶自如地坐下,随口说道:“今日容弟怎么不在,我记得这个时辰,他当没有课业才对。”
司砚含笑道:“他呀,不是去学习了。”
谢宜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奇怪:“可是有什么事?”
“告诉公主也无妨,左右也已经定下来了,”司砚拿出了案上的一份文书递给她,“是太子妃的事。”
不同于主婿的选择,谢况对将来的太子妃可谓是精挑细选,万分慎重,费了好长时间。
毕竟只要不出意外,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后了。因此谢况选择哪个家族,这个家族以后便会成为外戚。
谢宜瑶接过司砚递来的文书,发现太子妃的人选和前世不同了。
“会稽孔……”
会稽孔氏和兰陵萧氏一样,在前代权力斗争中受到重大打击。但他们不似萧家一样门单,子孙兴旺,且是诗书门第,家风甚好。
与此同时,会稽孔氏并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足为惧。
谢宜瑶知道这个太子妃的选择,谢况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会选择得如此恰到好处。
司砚微笑道:“孔家的小娘子我见过了,伶俐又机灵。这段时间她会在宫中待上
几个月,陛下的意思是,让孩子们相处相处再做决定。”
谢宜瑶不禁有些汗颜,谢容现在也就七岁,那太子妃年纪也该一般大,就算她和谢容真的合得来,也不能代表什么呀!
第82章 公主开府(八) 但提早打算总不是坏事……
早婚在南国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谢容这个年纪要考虑太子妃的事其实也很正常,就像当年谢宜瑶也是差不多年纪就定好了未来的夫婿人选。
这样小的孩子,自然不可能会有夫妻之实, 但同起同卧在一处, 彼此之间总会生出些情分。
但谢况还有提前将人接过来培养情感, 可见其谨慎。
“陛下也是很满意孔家的。”
司贵嫔依旧笑着,谢宜瑶啜了口茶水,掩盖自己一时的失态。
自从她在法明那里听说,给阿母供灯的人是司砚之后,谢宜瑶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算上前生, 谢宜瑶已经认识司砚几十年了, 但她仍不能了解司砚。她就好似一个神秘的盒子,既吸引着谢宜瑶去打开,又让谢宜瑶因未知而感到恐惧。
谢宜瑶只愿用理性从利益出发去思考, 她现在仍需依托着“太子长姊”的身份行事,维持和司砚的良好关系。
所以供灯的事情谢宜瑶不曾主动提起, 即使是再隐晦的暗示也没有。她们都不会主动提起袁盼,这几年间也就这样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 因着彼此都还算熟悉, 也不至于接不上话,并不难捱。不一会儿就有人来传, 陛下得空, 还请公主殿下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