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殿下, 这些流民都还没编入兵户,自然也还未开始训练,因此和周将军平日里所管军务无涉。他们先前也只是在京郊参与耕种, 并未接触将士,下官是想……不必重罚, 稍加惩戒便可。”
  张宏其实也有点私心,这些人中他其实认识不少, 里头不乏平时本分的, 他心里头认定有许多无辜之人被蛊惑牵连,因此不希望重罚。
  谢宜瑶并未对张宏这番话发表什么意见, 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让张宏摸不着头脑。
  她却朝向周禄问道:“将军有什么看法?”
  “这群人若只是投身大族就好了, ”周禄道, “可我看他们有规模有组织的样子,未必没有别的意思。否则,为何要上百人一起呢?前些天南边还来了消息, 说最近东边海岛上又有些不安分的,叫我们这边也多留心……”
  谢宜瑶抿了抿嘴,道:“是了,须得查清背后的主谋才行。”
  听周禄这事和另一件大事联系起来,张宏被吓得不轻,顿时不像昨日谢宜瑶见到的那般谈噱自若。
  好在谢宜瑶说的几句话点明了他当下的任务,至少不会在紧要关头上手无足措,不知该做何事。
  “此时就交给下官吧,下官定会将主使的身份差个一清二楚。”
  张宏辞别谢宜瑶和周禄,去调查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见张宏走了,陆安问道:“周将军,你说的东边海岛上不安分的,具体指的是何事?”
  周禄神色凝重道:“很有可能是成规模的海寇,但也可能只是一批松散的海民,目前还没查清楚。他们四处流窜,只凭一郡一县的人很难查清情况,所幸眼下也并未闹出什么事来。不过这次的流民逃逸也未必和此有关,我也只是稍加猜测而已。”
  谢宜瑶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知是地方没有上报给谢况,还是此事过于琐碎才没有传入她的耳朵。
  在确定事件之间的联系前,她还是打算先处理好眼前的问题。
  “周将军,流民逃亡的事情刚才可是张别驾亲自到军营来汇报的?”
  周禄点了点头。
  “别驾那边还没查出结果,将军不必着急做决断。当务之急是,这事十有八九要传到军营中的。不说刚才张别驾风风火火的样子,就光是上百人流民集结在一块、并被官兵抓获,也肯定闹出不小的动静。若是如此,该要赶紧安抚好兵士们,特别是那些最近从流民编入军户的出身。以免动摇军心,节外生枝。”
  周禄紧锁的眉头微微舒缓,道:“我竟然疏忽了这一点。那殿下先在此等候片刻吧,卑职这就——”
  “我也与周将军一同去吧。”
  张宏正调查得如火如荼时,谢宜瑶和周禄也没有闲着。
  先前,张宏命人把涉事的流民都押到了营中看管,以让周禄能方便决断此事。
  流民中有不少妇孺,他们被编入军户后,一般都是负责后勤工作,与他们的亲人生活在一起。、张宏看这些人中不像会有主使的样子,便将他们单独与那些男丁分开,也没有让人太过严苛地看管。
  谢宜瑶亲自到看守妇孺的营帐中,尝试着与他们交流沟通,问他们为何会听了主犯的唆使,而去冒这样的险?
  要知道,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是兵户,但已经是由官府统一安置处理的流民,一旦违反规定,谁都能想到很可能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京口安抚流民的措施,在张宏的安排下做得很到位,不少流民大都有了愿意在此处长久生活的想法。所以张宏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官府通知他们将要编入兵户后,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怨言?
  张宏将此初步归结为流民们是受了几位主犯的唆使才会如此,谢宜瑶却想真正地了解他们的亲身感受。
  原
  来,有的流民起初也不知道编入兵户意味着什么,张宏也并未为他们解释,所以也并没有将其当回事。
  南北边界常年处于战乱之中,编户齐民已经成为一种奢侈,民众对相关制度的了解也就很少。
  “直到有人告诉我们,一旦编入兵户后,那就和普通百姓是天差地别、沟壑分明了。 ”
  “从今往后,不仅是我们自己,还有尚未出生的子子孙孙,都将是兵户。”
  兵户世袭,南国几百年来,能摆脱兵户身份的人都不过百千人。一旦入了兵户,除非官府安排调动,他们不能随意离开军营所在地。
  并且随着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罪犯和奴隶充入兵户,原就遭人厌弃的兵户身份的社会地位和待遇变本加厉地下降。在兵户制度下,士兵的上升路几乎被钉死了。南国重视门第、轻武尚文的观念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摈除的。
  更别提这些流民中甚至还有曾经富贵过的人,只是家财毁于战火,还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如今落差这么大,没几人能受得了。
  就算真要一辈子呆在这里,他们也不想成为兵户。
  所以他们才会选择铤而走险。
  编入兵户的消息公布没多久,流民中就已经有不少怨恨和不满。再经有心人一挑拨,就这样组织出了不小规模的逃亡。
  谢宜瑶知道,即使他们最后被强硬编入兵户,多半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样兵士上了战场,当真能奋勇杀敌么?
  谢宜瑶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妇人与稚童,如今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她问:“你们知道是要去哪里吗?”
  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道:“不知道,但去哪里都好过一辈子在这里为人驱使吧。”
  这名女子叫春燕。
  她的身上充满了劳动留下的痕迹,粗糙的双手暗示着她和谢宜瑶迥然不同的出身。
  经过细致的询问,谢宜瑶了解到,春燕是和父亲二人一同从江北南逃,随后受到官府的救济的,去年在京口暂时安顿下来。
  春燕在农事上十分得力,甚至得到过别驾张宏的亲口夸赞。她会参与这次逃逸,并非是受制于她的父亲,相反,是她唆使了她的父亲。
  幼年的亲身经历让春燕极度厌恶战争,不想让父亲战死沙场,也不想让父亲使得别人战死沙场。
  谢宜瑶告诉春燕和其他处在担惊受怕中的流民,她理解他们的痛苦。
  而她,临淮公主,会为他们寻找解决的办法。
  有着公主的身份做担保,好说歹说下,一些着急着抗议的流民暂且平静下来了,不再吵闹着要张宏赶紧给个说法,而是等着看谢宜瑶的行动。
  谢宜瑶知道,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从等待结果的流民到京口军中的将士,还有那些生活在京口中的普通百姓,心里都可能会动摇,对官府、对楚国。
  处在顶层的人们,平日里再怎么看不起底层的人,也不可否认的是,一旦他们生恨发怒,就是天子也要惧怕三分的。
  她不会袖手旁观。
  暂且安抚好这些被关押的流民,并嘱咐过看官的士兵们不要苛待他们后,谢宜瑶开始了计划的第二步,与周禄商讨如何处置这些参与逃亡的流民。
  这上百人就算要受到处罚,也须得分个主次。
  周禄面露难色:“下官虽然对于治军很通,可要如何面对这些流民,却实在头疼得很。户籍管理也向来是张别驾在做。虽然也想制定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法,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相比之下,处理这些事务更为熟稔的张宏,却缺少该有的胆量和决断的心思。
  谢宜瑶决定抛下所有的犹豫,果断一回。
  “既然如此,周将军不如听听本公主的意见?”
  ……
  平日里南徐州大大小小的民生政务,通常最高都是报到张宏这里的。张宏做官后处理过不少疑难案件,因此在审理一道上算是有些经验。
  在没查清他们是否和海岛上的贼寇有勾结前,张宏还不敢下狠手,好在这些流民大多一见到官府这般阵仗也就怕了,纷纷供出原委。
  不费吹灰之力,张宏就找到了群龙之首。
  那几个领头组织的流民也并非老姜,只是以前在北边做过小官小吏,又会些煽风点火的的本事。
  好在今日的这出乱子和海上的匪寇无关,这样的话,并没有参与组织的流民不一定要受到什么实质性处罚。
  来来去去不到一个时辰,张宏就差不多把事情弄明白了七八成了。其余的一些细枝末节,交给底下人就可以了。
  他一开始也是慌了神,没拿准主意,之前才在临淮公主和周将军露怯。
  为了及时在公主面前挽回形象,张宏赶紧派人去周禄帐中传话,就说他已经把事情大概查清楚了,和海上的匪徒无关,只是流民自发组织起来的而已。
  公主殿下和周将军若是想要了解详情,他可以立刻亲自汇报。
  去传话的人走了,张宏也没有闲着,而是起草了份简单的文书,还让文吏誊抄几份备用。
  万事准备妥当,张宏正欲喘口气,却见传话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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