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士家女子无缘无故去做比丘尼,这件事足以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谢宜瑶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也听说了。
但她实在很难把面前这个鲜灵活泼的沈蕴芳,和前世传闻中那个清心寡欲的比丘尼联系起来。
“蕴芳……怀香……”谢宜瑶喃喃道,“这字是你家中长辈取的吗?”
“不啊,是我自己取的。”
沈蕴芳摇摇头,又说:“族中我这一辈的几个姊妹,名的下一字皆是芳,我觉得无趣,便取了个意思相通的表字。平日和亲朋往来,素来都是以字相称。”
谢宜瑶听了,越发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便更有多问几句的心思。
“怀香今日为何孤身来石城寺,若是随身带个仆从,也好过无人差使。”
沈蕴芳听了这话,眼神有点闪躲:“我家中本就没几个奴仆,他们各有各的要事……”
谢宜瑶大致猜到了几分,看来沈家虽然仍有士族的身份,生活却过得很清贫了,想到这里,她便转移了话题:“先前听怀香说你是石城寺的常客。”
“是,虽然城里头也有好多寺庙,但都没这里灵验呢。”
“那你今日前来,是祈了什么愿?”
沈蕴芳脸上顿时有了淡淡的赧色,她低下头,小声回答道 :“‘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我虽没有这种程度的抱负,却也希望可以凭女子之身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维玉,你说,这是不是有些荒谬?”1
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谢宜瑶一眼。
谢宜瑶没有像她预想中的那样笑话她又或是感到不解,她只说:“谈何荒谬呢?人生在世,想要留下些痕迹,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上一辈子,沈蕴芳就做到了留名青史,后来有人为南楚比丘尼作传,她亦在其列。
一旁的灵鹊见话题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便把其他几个侍婢打发出去,自己也和飞鸢也到屋外候着。
谢宜瑶见旁人都出去了,又道:“我其实也有想要做的事,却也踟蹰不前。”
谈到这个话题,两人都不免有点恹恹的。
她们都拥有为俗世不容的念头,却硬是要撞个头破血流,前世一个遁入空门,一个身败名裂,都算不上是什么好结局。
谢宜瑶转移起了话题:“我是家中长姊,底下有几个弟妹……怀香家中可有姊妹兄弟?”
“只有一个胞弟,姊妹只有堂的和表的。”
“你既然如今还住在家中,可有定下亲事不曾?”
谢宜瑶想着前世多年后,谢钰为儿子择妻时沈蕴芳仍未婚,想来她现在身上应该是没有婚事的。
沈蕴芳垂首,显然不太高兴:“家父家母有在操劳此事,但我不乐意,就一直拖着。”
“这是为何,可是因为那些人不合怀香心中的夫婿人选?”
“并不。只是我……不想成婚。”
“啊……”
谢宜瑶终于会了意,点了点头。
她没情没绪地想,她和沈蕴芳虽然出身不同,却也会被相同的事情困扰,不禁就产生了共鸣。
与此同时,她也想明白了为何前世沈蕴芳会想出家为尼。
谢宜瑶叹道:“其实我已成婚,也是家父定的亲事。作为过来人,我是支持你的。若不愿成婚,可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谢宜瑶和沈蕴芳又吐了不少关于夫婿的苦水,这话扯着扯着,就难免要扯到父亲身上,她虽没有多说,却也激起了沈蕴芳的倾诉欲。
于是两个刚相识没多久的女子,便私底下指责起了自己的父亲,要是让旁人听去了,可要说她们是大逆不道的。
沈蕴芳和谢宜瑶年龄相仿,又有共同话题,谢宜瑶虽未亮明身份,也说了很多心里话。二人不知畅谈了多久,还是屋外的灵鹊提醒时候不早,才反应过来。
现在外面雨已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又有谢宜瑶给她的伞,沈蕴芳孤身一人回城也不是大问题了。
谢宜瑶虽然感觉意犹未尽,但既然到了时候,也不得不分别了。
临别前,她叹道:“怀香对我推心置腹,我却实在不能告诉你我想做的究竟是何事。”
若是上辈子的这个年纪相识,她和沈蕴芳大概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了,可谢宜瑶现在没办法轻易相信一个人。
沈蕴芳满不在乎地说:“交浅不必言深,维玉无需介怀。”
谢宜瑶苦笑道:“我再待一日便要回去了,你我不知以后是否还能再见。”
沈蕴芳不知道谢宜瑶心中的苦处,只道:“这还不简单?”又和谢宜瑶说了自家宅第的位置,约定改日再见。
她料想“袁维玉”家里该是管得很严的大家族,既然维玉不愿说家住何处,沈蕴芳也没打算多问。
可是沈蕴芳并不知道有京城里哪个袁氏有一位这样年纪的娘子,只能回去再向祖母打探一番。
第13章 佛寺遇险(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马车从青石板路踏进泥泞的土地上,谢宜瑶看着石城寺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个小点。
在石城寺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了,幸好今天雨停了,谢宜瑶才能如期回京。
她虽没表露出任何不满,但也受不了这样清淡的饮食了,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等过些日子临淮公主亲自到过石城寺的消息放出去之后,短期内石城寺的香客八成能多不少。更何况,她付的那些香火和油钱,也称得上是“一饭之恩”了。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要好得多,如今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只是又平添了一些烦恼。
比如,给阿母供灯的人究竟是谁?谢宜瑶仍然没有头绪。
就在此时,马车停下了。
谢宜瑶坐的车上除了她,就只有灵鹊和飞鸢了。其他人带着行李坐在另一驾车上,因为人多东西也重,车跑得也慢,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飞鸢立马警觉起来,她们现在应该还在郊外,车夫怎会突然停车?
谢宜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走之前还特意确认过,来接她的马车和车夫,都是公主第的人没错。
四周安静得出奇,没有人轻举妄动,谢宜瑶屏息凝神,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一把刀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凛凛刀光,一瞬晃了谢宜瑶的眼。
谢宜瑶抬眼望去,眼前的这个男人,年龄应该在四十岁以上,看上去比谢况要年长很多。
脏的不成样子的衣衫,黝黑的肤色和粗糙的皮肤,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的胡须……
他的一双眼眸中满是疲惫,嘴唇干裂得像许久没喝过水了。手臂上的疤痕和坚实的肌肉,暗示着他该有常年习武的经历。
谢宜瑶强作平静地问道:“你把车夫怎么样了?”
男人似乎是诧异于她的这种镇定,不屑地说:“公主殿下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呐?”
他知道她是公主。
“我是大楚的公主,自然要有大楚皇室该有的风范。”
男人一脚踏上了马车,手上的刀渐渐逼近谢宜瑶。她却左手按住蠢蠢欲动的飞鸢,右手轻抚颤颤巍巍的灵鹊,一幅不怕死的样子。
“殿下还没搞清楚情况吗?我是来取你的命的。”他瓮声瓮气地说道。
谢宜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动摇的双眼,脸上露出让刺客感到一丝诡异的笑容。
“本公主当然知道。”
此人知道她的身份,而他这身乞丐似的打扮是进不了严防死守的石城寺的。
或许,他早在她从公主第出发时就跟着她了,而她在石城寺呆了好几天,他仍然在这条回去的路上死死守着,应该是有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可他看上去并不是那种能下狠心杀人的人,否则他早就动手了。
谢宜瑶透过车窗,看到了外面只是被打昏在地,而没有
流一点血的车夫。
刺客问:“殿下既然知道,居然不怕吗?”
谢宜瑶毫不露怯:“我如果怕,你就不会杀我了么?”
刺客沉默了。
谢宜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在表面的镇定之下,她正不断思索着脱困的方法。
以飞鸢的身手,加上不久便会赶来的侍卫们,对付这一个刺客绰绰有余了,只要他没有同伙的话。
但是这马车内部还是狭窄了些,一旦动起手来,不能保证她们不会受到伤害。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刺客的情绪。
侍卫们不久就会赶来——谢宜瑶虽然不希望被打扰,但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出发前她吩咐侍卫们远远地守着,现在他们还没有出手,恐怕是还尚未发现异常。
不过即使没有这些侍卫,她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江左出身。”
“你……”
刺客的瞳孔微微瞪大了些许,谢宜瑶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