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以防万一,谢宜瑶还让顾家丞代自己上了书,给谢况打了个预防针,拐着弯提醒他说今年气候特别冷,冬天估计会有些难熬。只是没有回音,石沉大海了。
  虽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却还是有些担忧,亲自到城中的几处宅子视察过,才放下心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咸宁元年十二月,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造访了南国。
  狂风暴雪三天三夜不止,举国上下无论尊贵卑贱,都忧心忡忡。
  第四日,谢宜瑶早上起来打开屋门,就被院子里的一片白莹莹亮晃了眼。
  侍者们已经扫过雪,庭中不至于无地落脚,谢宜瑶望着屋檐上厚重的积雪,不知在想着什么。
  灵鹊给谢宜瑶穿上斗篷:“殿下小心冻着,这里风大,要不是还是进屋里烤烤火吧。”
  谢宜瑶笑了笑:“这有什么,我也没那么柔弱……不知道城中怎么样了。”
  “听说昨夜街上的雪足足有三尺深呢。”灵鹊的语气中既有惊奇又有担忧。
  谢宜瑶接过飞鸢递给她的暖手炉:“宫中可有行动了?”
  “前几日就有应对了,现在城内各处都有设置救济所。”
  “城外呢?”
  “周边城镇有不少无家可归的百姓都投奔京城了,官府这几日在城外也安置了不少流民。”
  为了避免大量流民涌入城内,在城外扎营救济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城内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房屋倒塌、道路瘫痪、百姓流离失所……各种意外情况让粮食的需求量比预想中的多了很多。
  官府当然是有存粮的,可谢况称帝前的十年如同炼狱一般,今年又是新帝上任第一年,仓廪仍然空虚。
  至
  于富有余粮的家族,到时候大部分也没几个愿意将这些陈米用来赈灾,因为开展救济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
  可别人不屑于去做的事,谢宜瑶却不介意“吃力不讨好”。
  谢况之所以能坐上皇位,不仅仅是靠的能力,还有人心。她要想上位,同样不能疏忽了这一点。
  “我们能力有限,大头还是要靠官府。先前准备好的可都按计划进行了?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都按殿下的意思准备了,”灵鹊对答如流,“在南岸的东西两边都设了粥铺施粥。还有那些御寒的冬衣,一部分捐给了官府,一部分则以殿下的名义赠给了百姓,目前没出什么问题。殿下要亲自去看看么?”
  谢宜瑶抖了抖身子,道:“去西边看看吧。”
  天冷得马儿都没了干劲,马车是不方便了。天冷地滑,坐轿辇也有风险。况且谢宜瑶原本就不打算大张旗鼓,于是带着灵鹊和飞鸢两个,徒步走去了城西。
  谢宜瑶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熟视无睹。从小她就跟着阿父出征在外,直面过许多次尸横遍野的战场,那种壮烈和恐怖是扑面而来的。
  她也亲眼见过自缢而亡的袁盼的面容,扭曲、痛苦,叫她分不清死的人是自己还是阿母。
  更何况,她自己也已经死过一回了。
  可当她看到街上的景象时,还是感到心寒胆战。
  城西向来是穷苦百姓聚居之地,他们平日住的房屋质量堪忧,不少都已被积雪压垮,许多人流离失所、流落街头。更有甚者,因为房屋毁坏而受了伤的,一时间得不到医治,天这么冷,他们也没有取暖的措施,只能缩在街边瑟瑟发抖。
  这些人正在死亡边缘狼狈挣扎着,即使有可以御寒的冬衣和暖身的热粥,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够在冰天雪地之中生存下来。
  有人露出了冻得面目全非的四肢,她不愿去想这些在街边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谢宜瑶缓缓从街上走过,不由得被吸引了主意,茫然看着这些人,有些人冷冷地看着她,有人则并不关心。
  前世的这个冬天,谢宜瑶一直窝在自己的宅第里,不知道外面是如此炼狱。
  她的生活中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不顺遂,但至少不必为活着而担忧。对她来说,冬日固然难熬,却不会危及性命。
  这些场景对她而言还是太刺眼了。
  谢宜瑶不由得缩了缩袖子里的手,别开了视线,却还是觉得冷风彻骨,令人胆寒。
  公主第开设的粥铺很容易找,远远看见排起了长队的地方就是。
  有了事先的准备,谢宜瑶的粥铺是开得最早最快,现在官府的救济粮还没完全下来,因此排队领粥的人一直很多。而且管理相对而言没有官府严格,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黑户”,也能在这里吃到一碗热粥。
  粥是加了很多水煮的,很稀,更别提味道了,但现在没人会挑挑拣拣。
  粥摊上负责的人都是公主第里的侍婢,自然认得谢宜瑶的脸,看到她来了都连忙擦手,纷纷准备放下手中的工作。
  “殿下来了。”
  “你们继续忙,别误了正事。”
  谢宜瑶知道这些在排队的人等不得。
  来到城西,谢宜瑶想起上次在街上遇到的乔氏和小桃母女,她们住在西边的里巷。她让灵鹊去慰问下她们,看看她们需不需要钱粮,以及问问这段时间里她们是否再被谢义远骚扰过。
  这边虽然不缺粮,但缺人。支好的棚子下面摆了两个大锅,一个锅只配了一个人负责舀粥,虽然她们平时也会干些粗活累活,能支撑下来,但干到后来,手都酸了也赶不上队伍增长的速度。
  谢宜瑶看她们累得慌,道:“你们休息下吧,我和飞鸢来替就是。”
  侍婢们连忙推辞:“殿下贵体安康最重要,换班的人马上就来了,我们再撑一会儿就是了。”
  “没事,你们刚好可以去看看后面队伍有没有乱,免得生出事来。”
  谢宜瑶实在坚持,侍婢们只得肯答应。
  谢宜瑶盛了一碗粥,准备递给面前排队的人,却不见有人伸手过来接,她觉得奇怪,抬头看见自己这条的队首是个年迈的老妪,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阿婆,你怎么了?”
  “你是谢家的大女儿吧……”
  阿婆颤颤巍巍地食指指着谢宜瑶。
  谢宜瑶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平民百姓认出来。
  面前这个阿婆称呼她为“谢家的大女儿”,多半是小时候住在京城时认识的人了。可惜那时候谢宜瑶年纪还小,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我是,”她将碗递过去,“阿婆先把粥拿好吧,不然后面的人要等着急了”
  “好,好。”
  老妪说完,端着碗到边上站着喝。
  过了一会儿,换班的人到了,谢宜瑶便到一旁去和阿婆叙旧。
  队伍前头的人先前都听到了谢宜瑶和侍女的对话。本来在谢宜瑶出现之前,他们只猜是哪家人做好事不留名,后来却见有个年轻娘子出现,又被称呼为“殿下”,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猜测,现在又知道她是“谢家的大女儿”,终于得到了确证。
  临淮公主在京中开设粥铺的事,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却说这边谢宜瑶和阿婆聊了聊,才知道老妪是以前的邻居余家阿婆。余家虽然并非士族,但从商赚了很多钱,活得比那时候的谢家还滋润。
  然而,彼一时此一时,一次余家夫妻外出行商时被贼人所害,就留了老太太孤身一人在京城生活,几年来不过勉强度日。
  而谢家则前往襄阳,数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帝王家。
  谢宜瑶心中感慨,本来,她上一次与余家阿婆相见该就是几年前的事情,但对于现在这个灵魂而言,其实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她对阿婆没有印象也正常。
  余家阿婆虽然脑袋有些不利索了,连天子都换了人也不知道,可却还记得旧人的面容。灵鹊那边确认乔氏无碍后回来了,也被余家阿婆人认了出来。
  谢宜瑶本想赠余家阿婆些钱币,以免她熬不过这个冬天。可转念一想,现在寻常家庭最缺的多半是粮,到时候纵使有钱都未必买得到,于是让人之后直接送给余阿婆谷帛。
  谢宜瑶在粥铺呆了将近一个上午,甫一回到公主第,江夏王府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谢冲得了几坛上好的金陵春,佐以鸭肉鱼脍,邀谢宜瑶赴宴。
  谢宜瑶没有理会谢冲突如其来的殷勤,派人回说天太冷,侄女就不去了,还望四叔康宁安泰,一类的套话,具体不必多说。
  她现在确实没有享乐的心情,再好的酒食,都不能抚慰她今天的所见所感。
  谢宜瑶没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倒不如说讨个好名声就是她付出那么多的本来目的。
  自从她现身粥铺后,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再让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没过多久,全京城都知道了临淮公主的善举。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宫中。谢况正在看下面汇报上来的灾情时,就听身边的内官说:“如今临淮公主殿下在城里开设粥铺,救济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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