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话音落下,剑芒挥洒如星雨,竹枝顿时被削去,满地剑痕。
  顾九枝同时出剑格挡,眨眼间两人叮叮当当拆了数招。小小的茶棚下剑意纵横弥漫,杯中清茶被震得泛起阵阵涟漪。
  而后,清脆一响,杯子爆裂开来,茶水四溅!
  顾九枝出手毫不留情,一招一式皆是杀意弥漫。
  谢长生侧头闪过一道剑气,发梢被削掉一缕,散入凄迷的山风冷雨中。
  顾九枝没有片刻的犹疑,提剑纵身杀去。两剑迎刃相击,“铛!”的一声重响,火星、雨星,点点交织。谢长生飞身登上一株青竹,借势用力一踩,漫天竹叶飞旋,宽袍大袖迎风飞舞,宛如白鹤,那竹枝当即被他踩得整个弯下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弯扯声。
  顾九枝抬眸望去,
  满目皆是冰冷。
  下一秒,柔韧的竹身弯扯到极限,倏忽反弹,带着他朝顾九枝的方向飞速纵去。
  谢长生手腕翻转,剑身映照清明月色,亮得好像枫林酒馆的那一场大雪。
  顾九枝提剑相击,千钧一发之际,却见谢长生手中剑锋蓦地一偏,竟像是寻死而来。她惊骇之下来不及撤手,噗嗤一声,手中长剑刺穿了他的肩头,鲜血泼溅。
  一道剑气杀进简陋的茶棚中,木柱被削断成截,茶棚轰然倒塌,烟尘雨花四散。
  茶棚老板躲在茅屋里,瑟瑟发抖:“夭寿、夭寿啊!”
  谢长生收剑入鞘,肩头的血汩汩涌出,瞬间染透了他雪白的衣衫。
  顾九枝下意识去捂住他的伤口,伸出半路的手却被他抬袖拂开,他后撤半步,轻巧地避开了。
  剑锋指地,尚在滴血。顾九枝站在原地,缓慢地收回了手。
  她身上的宽袍大袖被夜雨浇湿,浑身冰冷。
  谢长生的神情平静而冷漠,脸色惨白,却不带一丝痛楚:“这一剑,还你十年的不杀之恩。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见面便只有仇恨二字。顾九枝,你是渡真的家主,不是我谢长生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和我扯上半点关系了——想想当年长老院是怎么控制你的,难道你还要过那种生活吗?”
  满地的竹枝与剑痕,茶棚倒塌,风灯的灯罩碎了一地。
  那一点微弱的烛火摇曳在凄风冷雨中,很快也熄灭了。
  顾九枝垂下眼睫:“我当然不要。”
  “你今日刺我这一剑,可以暂时打消某些人的疑虑,至少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烦你了。”谢长生任由冷雨冲刷着伤口,“然后,你去冽雪山谷,我们一起把所有事情都做个了结。”
  谢长生的唇边挂着一抹极淡的笑:“再然后,你就自由了。”
  顾九枝点点头:“这很好。那你呢。”
  黑暗中,谢长生撑起那柄红枫油纸伞,秋雨落在伞面,沙沙轻响。
  或许是黑暗与雨幕让他可以暂时抛却理智,也或许是失血带来的眩晕蒙蔽了头脑,他轻声说:“如果你真的只是渡真世家的普通子弟,或许我们之间会不一样。”
  或许,谢长生根本并不会认识顾九枝。
  或许,谢长生早已死在十六岁的那一年。
  顾九枝收剑,苍白的唇颤抖着:“……雪生,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谢长生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才讥讽道:“我是雪生吗?”
  顾九枝垂着眼,无言以对。
  空气中倏忽传来飒飒风声,那柄红枫油纸伞被他甩了过来,恰好遮在她的头顶。
  谢长生开口:“夜深雨冷,你还是快些回去,免得你的师弟师妹们又担心。”
  语落,他踩着满地的秋雨竹叶,从山道的另一端快步离开。
  山道蜿蜒,鹤羽衣摆在晦暗的月色下一闪,便即消失不见。
  顾九枝折返回坍塌的茶摊,在茅屋的窗台上放了一个钱袋。
  算是弥补茶棚老板的损失。
  一把水墨晕染的油纸伞从身后移过来,遮住她头顶坠落的冷雨。
  云山冷声道:“原来师姐当初让他姓顾,就是为了庇护他不被族中之人杀害吗?”
  顾九枝闭了闭眼,眼睫上有雨珠坠落。
  云山又道:“看来姓顾这么好啊,那我也要姓顾,从此以后我就叫顾云山,如何?”
  顾九枝心累:“你不要闹了行吗。”
  云山冷哼:“刚才放出的两只心影,只回来了一只。”
  “另一只呢?”
  “被人破了。谁破的,不知。”云山低声道,“我早说顾雪庭这小子研制的术法不可用。他从来都是心怀鬼胎,谁知道他偷偷留了什么后手。”
  顾九枝拧着眉思索片刻,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不必管了。派人进入冽雪山谷,先探一探那里的封印。”
  “冽雪山昨日刚下雪,大雪封山,恐怕不好进。”
  顾九枝抬眸,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只要我想,天底下还没有渡真世家到不了的地方。冽雪山谷十五年前能进,现在依然能进。”
  她的衣袖潮湿垂地,手指掐诀,满身的雨水顿时蒸发。大袖飘飞。
  天际一轮孤月高悬,冰冷的月色照清她的脸。
  她的眼下有乌青,挥不去的疲倦。
  第78章 吃味再叫一声?
  许家庄百姓们的生活总是祥和而幽静。雪絮落下,天地一白,古老的砖木建筑便被染成了黑白两色,满目的孤寂清冷。
  村里人多以打猎、挖草药为生,小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要学着拉弓、射箭。许雁含从小吃百家饭,学百家技艺,弯弓搭箭的本领并不比那些有经验的老猎户差。
  午后的时候,叶清圆散步到了村前田垄。
  田垄旁栽着几株杏树,枝桠光秃秃的堆了薄薄一层雪。树下是个简陋的鸡窝,两只肥鸡卧在棚底下打盹。
  她沿着耕地间的小道慢慢走,倏忽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那杏树枝头咔嚓折断,积雪砸在鸡棚上噗的碎开,两只鸡惊得抖开翅膀扑腾起来,察觉到并无危险之后,复又寻了角落眯眼卧下。
  叶清圆转眼看去,那一支利箭折断了杏树枝,射在积雪覆盖的泥土中,尾羽仍在嗡嗡颤抖着。
  “叶姐姐!”
  远处跑来一道身影,细看竟是许雁含。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弓,脸颊红扑扑的出了汗,眉眼满是笑意。
  叶清圆讶异道:“你在练习箭术吗?”
  许雁含笑着点头,将手中长弓递给她瞧:“再过几天,叔父伯伯们就要带我一起进山打猎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二次进山呢。”
  “可是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叶清圆伸手帮她拍了拍雪。
  许雁含思索道:“还好。我过了年就十六了,我们这里的女子若不是耕田挖草药,便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我从小喜欢到处跑,力气又大,所以他们才肯教我射箭术。”
  两人挨着肩慢慢走,足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许雁含的脸上有点笑意:“上次进山,我射中了一只狐狸。它还小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那样看着我,我有些不忍心。叔父伯伯们就笑我,说以后多进山几次,慢慢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叶清圆点点头。其实这种情况分两种。一种是猎杀太多,再看向猎物时就像在看一株草、一朵花,内心毫无波动。另一种就是见多了生死,反倒愈发心生悲悯。
  许雁含叹气:“可是我觉得很痛苦。我学箭术一开始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可是现在看来,我似乎并不适合这一行。他们说几百年来很少有女人做猎户的,因为女人做决定从来都是优柔寡断。”
  叶清圆听得眉头大皱:“这之间有什么关系?你不忍心对狐狸下手,恰好说明你有恻隐之心啊,这才是人性。”
  她说:“况且,当今修界、俗世都有许多女性做主当家,与那些男人们已有平分秋色之势。女子也可独当一面,男子亦有软弱无能的时候。可见优柔寡断只是性格使然,与是男是女并无关联。”
  许雁含听罢以后,亦是沉思良久,试探道:“白璟哥哥说山外很大很有趣,若是……我能走出这里,也可以谋到一份差事吗?”
  她神情认真,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了许久。
  看来这段时日与白璟相处聊天,让她对外面
  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叶清圆颔首:“当然可以。树挪死人挪活,你聪明又强壮,还懂得箭术,这就是一技之长呀。今后不管走到哪里,你都会生活得很好的。”
  许雁含的眼睛霎时亮了:“真的吗?”
  “是呀,举个例子罢。”叶清圆唇边含笑,眼神温和,“我有一个朋友。”
  “她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出家修道了,父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父亲平日里处理事务很忙,没空照顾她,又怕她乱跑,就将她关在家里不许出去。府里的仆人都怕她、躲着她,她从小就没有朋友,没人关心,只好每天躲在后花园跟池子里的鱼说话。
  “因为常年闷在宅子里,所以身体很弱,脸色苍白得像鬼,动辄头晕,生病。后来长大一点了,又叛逆,学坏,到处欺负别人。其实也不是真的坏,只是好像这样就会吸引人来跟她讲话——虽然听到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可是那样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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