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剑指一划,谢尽芜的手指顿时溢出鲜血,融进了蕴灵珠中。
白灵宣的指尖点在那朵栀子花上,“不许弄丢,记住了吗?”
谢尽芜茫然地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珠怔怔凝视着她:“阿娘不要我了吗?”
他的眼眶霎时红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喊杀声越发近了,逼杀而来的玄门世家似乎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猎猎风中传来弓弩满拉的遒劲声,有人一声令下,道道箭矢破空划过,锐利箭鸣响彻云霄。
随即,轰然一声爆响,莹蓝色的结界被众修士合力攻破!
山道上气喘吁吁跑来两人,一男一女,面色惶急道:“小姐,小姐!结界破了!姑爷叫你和清和从后山小道先走!”
裹挟着湿润雨雾的晚风拂在面上,白灵宣缓缓闭上双目,长叹一声:“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他们生活。”
她不去看谢尽芜满脸的泪水与委屈的企求,脸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楚、青松,你们务必给我照顾好谢尽芜。天下之大,我不在乎你们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但只有一点,不许带他回渡亡世家,也不许他报仇,记住了吗?”
阿楚的脸色苍白,拼命摇头道:“小姐,要走我们一起走!”
白灵宣扬起脸,蜿蜒的山道上,一道雪亮的剑光刺破夜幕与烈火,清锐剑鸣响彻群山。
谢拱辰端立在青石砖道,手中持一把澄澈冷凝的长剑。山林的狂风穿过他宽大的衣袍,大袖迎风,猎猎飞扬,宛如仙鹤振翅,纵入九霄。
白灵宣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与决绝:“这场祸端是我们共同惹下,我怎么忍心叫他独自面对?”
阿楚早已怒不可遏,此时忍不住厉声道:“这与小姐和姑爷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那些世家的混账们贪心狂妄!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白灵宣抬手打断了她,转过身来,凝视着谢尽芜的脸,忽然用力抱住了他,低声笑道:“可惜阿娘见不到你长大的模样了,不过,一定是和你爹爹一样英俊。”
她深深地拥住了谢尽芜,两息后,果断、决然地将他推进青松的怀里。
“你们跟我多年,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不必我多说。快走!”
她手腕一抖,掌心托出一道刻满咒文的铜铃,道道符纸悬系在下方,灵息弘大磅礴。晚风呼啸,清脆悠扬的铜铃声响如涟漪般漾开,山道上震天的喊杀声忽然一瞬寂静。
阿楚边哭边止不住地咒骂,被青松拽住手腕硬生生拖去了后山的小道。
清辉骤减,山道上视线昏暗,三人劈开野草和灌木丛,仓皇向山下逃去。
谢尽芜的泪水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来,他被青松抱在怀里,点了哑穴,疯狂挣扎也挣不脱,憋得小脸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晚风中夹杂的刀兵相接声才逐渐消退。
他脱力般地伏在青松的背上,耳边传来了压抑至极的哭泣和喘息。
谢尽芜怔然抬眼望去,昏迷之前的最后一眼,那山顶之上,熊熊赤焰燃烧,火光染透了半边天幕。
昏沉朦胧的月夜,冰凉的雨丝扑在面上,冷得像冰。
阿楚颤抖着双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嘶声哭喊道:“小姐!”
久远的回忆激起他脑海深处的一阵钝痛。
鼻端似乎还萦绕着清甜的栀子花香,漫天的烈火照亮漆黑的夜幕。细碎冰冷的夜雨中,流光山馆逐渐被熊熊赤焰吞噬。
山中春迟。可等他们逃到山下后,却再也没见过栀子花。
谢尽芜从床榻起身,披上外衣,苍白的手指仍旧在颤抖着。
他记不清多久没有做过梦了。今夜的梦,却是流光山馆那场燃了一晚的烈火。
窗外的细雪密集而静谧,雪光清亮、月色皎洁,屋内并未燃灯,谢尽芜灌了一杯冷茶,勉强压下了胸腔中的燥郁。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呕血的冲动,伸手去抚眉心,指尖顿时漫出一种火辣辣的痛感。额头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眼尾与鬓角的灼痛宛如烈火焚烧。
阿楚、青松……
那座远离村镇喧嚣的破旧茅草屋,至今还在吗?
桌上的茶盏忽地被蒙上一层阴影。
谢尽芜抬眼看去,木窗外显出一道瘦长得过分的影子。
它敲了敲门,扭曲的声音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路过此地,有些口渴。”
谢尽芜不答。
那道影子似乎是嗅到了屋内隐约的血腥气,浑浊的声音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可否借一碗血?”
第73章 心影至少还有我陪你一起分担这份痛苦……
窗外雪光清亮。
瘦长身影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势趴伏在木窗,似乎是想要透过木窗打量着什么。
心影。扎根于目标者内心的恐惧与执念,利用人的念而不得,攻破识海。
这种东西只是一团黑雾,没有实体,可随意消散、凝聚,杀也杀不死,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人就不撒手。也正因如此,心影常被用来探听情报、挖人把柄。
然而,这种术法毕竟太过邪性,对施术者的要求也极高。哪怕施术时有半分偏差,也有可能导致人神智错乱、疯癫而亡。
往年有许多修行界青年才俊被心影攻击、当场暴毙的先例,所以修行世家对这种术法一直是明令禁止,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使用。
这种阴狠的招术好多年没有出现过了。许家庄终年与世隔绝,竟也有人懂得操纵心影吗?
还是,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追过来了?
谢尽芜不急不缓地起身,束上衣带,随手将额前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往后拨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窗外那只心影迟迟等不到回复,顿时就急躁起来,哐哐撞击着木柞窗棂,发出刺耳的声响。
檐下风铃被它浑身的戾气激荡,不住摇摆晃动着。
它察觉到谢尽芜的接近,血腥气让它更加狂躁起来。谢尽芜强忍着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抬手推门。
与此同时,门外心影趁隙钻进来,一缕潮湿的黑雾顺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上,顶端化作利剑般尖锐,就要刺穿他的心口。
谢尽芜轻哼一声,无视这逼近心口的利刃,手腕翻转,五指张开,虎口狠狠钳住那黑影细弱的脖颈。
这黑影本来并无实体,如今被他钳制住咽喉的位置,浑身竟如过电般颤栗起来。妄图钻进他心口的一缕雾气也瑟缩着消散。
下一瞬,他掌中
捏着的一段雾气,竟倏忽变成了人的喉咙。
白灵宣脆弱纤细的脖颈被他单手拧住,整个人踮起脚来,眸中含泪,挣扎着轻声唤他:“孩……子。”
谢尽芜的眼眸蓦地睁大,手掌顿时就卸了力。
白灵宣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呛咳着,雪底描金的裙摆铺开在地面上,像是盛开了一朵花。
他的唇颤抖着,脑海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道带着嘲讽的声音又响起:“连一只小小心影都解决不了,无谓的仁慈!这么多年,你还是毫无长进!”
谢尽芜的目光落在白灵宣的脸上,心中的思念与杀戮的欲望一同沸腾起来,烧得他几欲落泪。
那道声音恨铁不成钢:“永远追逐着虚妄与幻想,与寻死无异。”
谢尽芜的牙关紧咬着。心影最擅长利用人内心的恐惧与渴望,从而扭曲现实,趁虚而入。白灵宣早就去世了,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灵宣”扬起脸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做作得令人作呕的可怜。
它顶着这么一张脸来恶心人,着实是活腻了。
谢尽芜眉头直抽,眼尾与鬓角的邪印痕迹愈发清晰。他忍着脑海深处传来的剧痛,指骨用力,硬生生攥碎了这只心影!
尖利的嘶叫声响起。浓重的黑雾随风散尽,一张白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檐角风铃轻响。
旁边的支摘窗半开着,清辉泼洒,照亮了叶清圆满是讶异的脸。
她的视线落在那张掉在地上的白纸,小声道:“这是……什么?”
谢尽芜面色苍白地望着她,眼尾的痕迹在月下清晰可见。他的眉心微蹙,痛楚难耐,下一瞬,唇角竟是溢出了鲜血。
“谢尽芜!”叶清圆大惊,慌忙过去扶住他。谢尽芜有些站不稳,整个人都要靠在她的身上。
他的气息微弱至极,长睫垂覆,脸色苍白如纸,薄薄的冷汗在鬓角汇聚成一滴汗水,慢慢滑落至腮边。
叶清圆费力地将他扶到床榻上躺好,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冷汗。谢尽芜的眼神有些失焦,下意识地偏过脸去贴她的手。
叶清圆焦急问:“是邪印又发作了吗?”
他最近邪印发作得厉害,但痛到吐血还是头一回。叶清圆心中焦急又担忧,却听窗外响起纸张扑簌簌的声音,那跌落在地的白纸倏忽一变,竟是化作一只白鹤的影子,振翅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