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句诗上,不由得疑惑道:“奇怪,分明是下雪的天气,为何要写雨呢?”
  谢尽芜的眉心蹙起,眸中也显出疑惑。
  “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吗?”叶清圆歪着脑袋,细细想道,“莫非是这位道人的名号,暗合了这一句诗吗?”
  无论怎样,在侯爵府少夫人的宅院里,出现了年轻道人的画像,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这个字体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叶清圆思索片刻,小声说,“与潘府花厅里的那一副《虞美人听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莫夫
  人亲手所题。
  这几幅画,想必也是她亲手所绘了。
  叶清圆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更是闭口不言,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侯爵府潘二爷的结发妻子,竟与一位年轻的道长有所牵涉。
  怎么办?她探索副本未半,竟无意中知晓了潘府的密辛吗……
  这样一来,潘淳玉和潘府上下对莫夫人的种种态度、以及城中百姓的讳莫如深,似乎就可以解释了。
  “那这位道人是谁?”叶清圆又念了一遍旁边的题字,“少年听雨歌楼上。”
  “泼墨山水纹,雨。”谢尽芜细思一瞬,眸中现出讶异,“渡真世家,宋雨阁。”
  -
  窗外阴郁沉闷,屋内透不进一丝天光,冷风吹得案头澄纸哗哗作响。
  花枝上积存的雨水被风吹着斜扫进来,将书案淋得一塌糊涂。
  屋门紧闭,阴暗的卧房内,回荡着粗重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潘淳玉捂住心口,跌坐在床榻前的矮凳上,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的脸色枯败、灰暗,满脸都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颓废。苍白干燥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一道极细的血痕缓缓溢出唇角。
  心口处传来某种东西钻过的剧烈痛楚,身上的力气在飞速流逝。
  痛到极致,他微低下头,大口喘息,宽阔的肩膀轻轻颤动。
  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咽下喉间溢出的血腥,极缓慢地掀起眼帘。
  额头薄汗密布,泛红的眼眸中显出狠戾之色,他咬牙切齿道:“婉婉,你终于肯找我报仇了么?”
  粗糙的指腹捏住一封泛黄的纸张,拇指按在那一笔簪花小楷上,潘淳玉恨得手背上青筋毕露:“就因为那个宋雨阁?!”
  他的眼眸中升腾起水雾。极致的痛楚叫他一时分不清回忆和现实,恍惚中看到一张满是恨意的决绝面容。
  “你就这么恨我?”潘淳玉闭上眼睛,一张英俊的面容上悲怒交加。
  “恨到连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
  “宋雨阁?”叶清圆睁大双眼,“竟然是渡真世家的人,那他和顾雪庭是什么关系?”
  谢尽芜的眉眼压低,眸中涌动着一种困惑:“我不确定该如何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渡真世家现今的家主,名为顾九枝。”他的声音淡淡,“而宋雨阁,是她的师弟。”
  叶清圆对此有点印象。原书中,顾九枝是四大世家里唯一的一位女性家主。传言她性情淡漠,手段狠戾,自小就显露出难得的天赋,被族中长辈当做家主继承人来培养。
  她坐上家主之位后,更是事事以家族的清誉和利益为先,不容半点私情。
  唯独宋雨阁是例外。
  或许是念及师门情谊,顾九枝对于宋雨阁总是格外温和些。
  “那顾雪庭呢?”她轻声问。
  谢尽芜斟酌着措辞:“据顾九枝所说,也是师弟。”
  他说得保守,叶清圆立刻听出了弦外之意。
  谢尽芜从不会相信捕风捉影的话,更不屑于去臆测旁人之事。他这句话说得这么谨慎委婉,说明顾雪庭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有疑点的。
  “你觉得呢?”叶清圆轻声问。
  “顾雪庭的来历不明,”谢尽芜的声音淡淡,“依照渡真世家对外的说法,他自从拜入师门之后就一直在冽雪山谷清修。十五年前冽雪山地气失衡,妖鬼作乱,顾九枝带领渡真子弟封印了冽雪山谷,也趁势带回了顾雪庭。”
  “顾九枝把顾雪庭带回了渡真世家,叫他在神龛殿内跪了三天,算是拜过列位祖师。之后,不知顾雪庭犯了什么错,竟被逐出了渡真世家。”
  叶清圆大概猜到了后续的发展:“再后来,顾雪庭以书画谋生,没过多久就名声大噪,成为了皇城内首屈一指的画师。”
  谢尽芜很轻地“嗯”了一声。
  “顾雪庭和宋雨阁相识多年。”叶清圆沿着他的思路推断下去,“既然潘府的事情牵扯到了宋雨阁,那么顾雪庭来此,或许也与他有关?”
  谢尽芜颔首道:“或许。”
  叶清圆点点头,视线落在第二幅图上。
  第40章 绣球怎么就没牵过手?
  第二幅图描绘的依旧是宋雨阁。这次他的形象不再冷傲,倒是温和柔软了许多。
  他端坐在长亭的檐下,头颅微低,乌黑的冠带随风飘飞,泼墨山水的长袖里竟兜着几只橘子,拂尘随意搁在一旁。
  他的唇角含笑,周身漂浮着无数细小的荧光绿点。
  在宋雨阁的身旁,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姑娘。这姑娘头梳云髻,身穿襦裙,怀中捧着一束蓝色的绣球花,两条腿在裙下悠闲地荡来荡去。
  极简约的线条勾勒出二人的神态,慵懒闲适,眉眼温和。
  “是萤火虫吗?夏天到了呀。”叶清圆被画中人的情意感染,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莫婉婉了。”
  “这不是萤火虫,倒像是磷火。”
  “咦?是吗?”叶清圆凑近一瞧,坦诚道,“我认不出。”
  “继续看吧。”谢尽芜轻声道。
  第三幅图的场景就变成了漫天花雨笼罩下的潘府。这一日,潘府二少爷潘淳玉成婚大喜,府前围满了看热闹讨彩头的百姓。骑着高头大马的随行侍卫击鼓开道,熙攘的人群自觉避让至道旁。
  在这样鼎沸的欢笑声中,一顶正红的喜轿落在了府前的青石砖道上。
  轿身前倾,前帘挑起,轿内光线昏暗,隐约针脚细密的裙摆与禁步。染了丹寇的手指搁在腹部,恰好压住霞帔的中段。
  围观百姓忍不住踮脚伸颈,想要一睹新娘子的芳容。
  在这些笑容满面的人群当中,却有一人始终缄默,沉静的视线并未落在喜轿里的莫婉婉身上,而是望向了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潘淳玉。
  此人身披道袍,臂挽拂尘,正是宋雨阁。
  潘府内外,粉蓝色的绣球花开得连绵起伏,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第四幅画的场景是在一个长亭中,宋雨阁的心口被捅了个对穿,半个身子被血染透。他半跪在地上,鲜血迸射,朱红的亭柱和石桌皆被染了红。
  亭外一人脸颊染血,衣衫褴褛,竟是莫婉婉。
  看到这一幅图时,叶清圆的心口仿佛被一只大锤重击,心底泛出莫名的悲伤和痛苦。
  她怔在原地。漫天碎雪簌簌、夏夜的磷火、连绵的绣球花、长亭里的血迹……无数细枝末节的线索在她的脑海中串连成线。
  她脱口而出:“碎雪障目,青燐挽风;婆娑花影,血染长亭。”
  谢尽芜垂下眼睫,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叶清圆扬起脸:“是绘弦姑娘告诉我的。她说她醒来以后,脑海中就凭空出现了这一句话。”
  “她被人利用了。”谢尽芜淡声道。
  叶清圆觉得心口好像被锤了一榔头,闷痛得很,简直要感同身受了,“绘弦和莫婉婉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尽芜对于爱恨纠葛知之甚少,此时也只能无奈摇头。
  “我觉得他们四个的关系好混乱,疑点太多了,以至于我都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叶清圆苦着一张脸,“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扬起脸,望进谢尽芜那双殷润黑亮的眼眸中。
  他天生眉骨轮廓深刻,眉眼压得低,此刻漠无表情看人的时候,便尤显得阴郁厌烦,不近人情。
  在原书中,每当谢尽芜这样垂眼看人的时候,对方都会被他眼中的压迫感镇住。可此刻叶清圆认真与他对视的时候,却忍不住想微笑。
  或许是她逐渐摸清了谢尽芜的性情脾气,也或许是他的屡次纵容叫她愈发胆大包天。
  她其实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这张清隽贵气的少年相貌,果真就有刽子手那般的震慑力吗?未必见得,原书角色对他的惧怕与憎恨,归根结底不过是被他复仇时的阴狠手段吓住了。
  包括叶清圆自己,一开始不也是被原书里凶狠残忍的谢尽芜唬住,从而先入
  为主了?
  其实相处下来,也没这么可怕嘛。
  谢尽芜居高临下地看她,淡声道:“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哦?”
  叶清圆逼近他,上挑的眼尾堆着狡黠的笑意,不依不饶道:“谢尽芜,关于侯爵府的内中纠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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