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侯爵府的马车,随从侍卫不会少。冯力转头刚要呼救,这一看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青石长街空荡寂静得宛如坟场,马车的旁边,连陪行丫鬟都不见了,哪有什么侍卫?
冷风呼啸,雾气浓重,唯一的活物恐怕就是他自己。
冯力僵硬着扭过头来,后背刷得出了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一阵狂风猛烈吹来,满树槐花簌簌纷乱飞舞,漫天细雪如碎银。雪帘厚重,雾气深处浪潮一般涌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趁机钻出。
这是要撞邪?五月飞雪,谁这么冤?
冯力怕到了极点,反倒恶向胆边生,握紧了鞭子一咬牙:“什么不长眼的蠢东西,竟连侯爵府的车都敢拦,不看看我家大少爷是干什么的!有种就出来,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话音落下,蓦地用力往前重重挥出一鞭,鞭子带出烈烈风声,回荡在空寂的小巷。
回音缓缓消弭。巷子深处,却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谁、是谁?”冯力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轻柔且清澈,脆如银铃叮当响,若不是在这样诡异惊悚的氛围下,那应当是位天真烂漫的姑娘。
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冯力还在发怔,却不料铺天盖地的槐花竟已当头压下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狂风骤起,街巷中回荡起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悬挂在廊檐下的白灯笼疯狂撞击起来,漫天的槐花反射出千道万道刺目的亮光。
他吓得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偏在此时,一瓣槐花倏然飞过来,划伤了他的手背。
霎时,血珠迸溅!
冯力痛呼出声,紧接着,他才毛骨悚然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漫天飞舞的哪里是槐花?分明是无数细碎的刀刃!
这是遇上了刺客?谁这么大胆,竟敢行刺侯爵府的车辇?
他粗喘着。在这样癫狂的绝境中,忽而响起足靴踏过枯枝败叶的清脆声。
足步声由远及近,混着珠玉相撞、金器敲击的声响,分明是如此轻响,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与冯力的牙关打颤声。
一道盛装高冠的身影自浓雾中缓步走出。
冯力双眼惊恐地大睁,仿佛鲜血泼溅的一抹红骤然映入眼帘。
被风拂起的绛红大衫、绣制了祥云瑞鹤的霞帔……金器敲击,是垂坠的禁步相撞嗡鸣。珠玉轻摇,翟冠上莹白珠箍细微地摆动。
目光下移,如此彰显贵族气度的翟冠之下,却现出一张极为年轻稚嫩的脸庞。
那姑娘脸色雪白如纸,唇色殷红胜血,整张脸白皙莹洁,不施粉黛,唯有眼尾点缀一颗米粒大小的痣,颜色浅淡。
一双秋水般黑白分明的眼中分明满是绝望与哀戚,却扯起唇角,惨淡地向他一笑。
这……这……
过载的脑子嗡鸣一声,冯力双腿一软,彻底吓瘫了:“你……你……”
那姑娘眼梢微挑,柔声笑道:“还记得我吗?”
她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是叹息,像一场抓不住的幻觉。
冯力来不及回答,那漫天“槐花”忽地卷起狂风,发了疯一般地朝着他扑过来,眨眼的瞬间,就将他整个人裹成了个大粽子。
锋利的细小刀片刺入皮肤,立刻见血。冯力浑身的肉都快被刀片剐了个干净,猩红的血不住地往下流淌,他惨叫着挣扎扑腾,一不留神整个人从马车上倒头栽了下来,脑袋“砰!”地一声砸在了青石砖上。
然而,细密的刀片依旧咬着他不放,甚至钻入了他张开的眼眶中,搅碎了他的眼珠!
幽寂昏暗的小巷中回荡着冯力痛苦的嘶号声,以及远处千花河边烟花炸开的爆裂声响。美丽却短暂的烟花盛景照亮了半个夜空,河岸边百姓的欢呼声与笑闹声宛如浪潮。
在这样一个人声鼎沸的夜晚,车夫冯力在无人知晓的小巷里断了气。
浑身皮肉溃烂、鲜血流尽,死不瞑目。
浓雾散尽,皎洁天幕中,唯有一轮孤月高悬。
那女人凝立不动,染了丹寇的指尖扣在腰间的玉带上,隐隐颤抖。
风止息了,长街再次寂寥空旷下来。
停靠在街边的侯爵府车轿忽而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似乎是轿子里的人恐惧到情绪崩溃之时,失手打翻了什么东西。
第27章 这么好看?
金璧城不愧有“小京畿”的称号,城中一应规划、建筑俱是按照王城的规格而来,讲究一个左右对称,然而生活节奏却慢悠悠的,景色也好,大概是贵族亲眷们养老的地方。
城中青石砖道笔直开阔,道旁鳞次栉比点缀了商铺、摊贩。中央一条长河贯城而过,碧波清澈,锦鲤肥硕,两岸种满了各种花树,春和景明时桃花、梨花瓣铺满河面,随波逐流,甚是美丽,因而得名千花河。
叶清圆和谢尽芜暂住的客栈恰好临河,出了客栈走不久便是一座乌沉沉的拱桥,桥上行人撑着油纸伞远望谈笑,桥下乌篷船悠悠荡来。
桥边街巷里挤满了摊贩货郎,做些点心冰饮、字画篆刻的生意,测字打卦的先生插着袖子闭目养神,半天都不开张。
河对岸一排商铺中间时不时钻出些长竹竿,挑起错落有致的晒红辣椒与酒旗,杏黄的旗子迎风招展,酒香飘出几里。
叶清圆深吸了一口气,沉醉道:“这酒真香啊,闻起来有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像是葡萄酒。”
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嘈杂的吆喝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转头看谢尽芜,却见他眉眼深黑,脸上不见一点笑。
谢尽芜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对于她口中所谓的果味儿酒香也没兴趣,干脆冷着脸不置一词。
叶清圆没得到回应,便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尽芜估计是真的热到了,干净清俊的一张脸被太阳晒得白里透红,艳如桃花。偏他被周遭的人声吵得头疼,脸上神情沉肃得不像话,嘴唇抿着,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眸冷得像是深山里的冰,乍一看竟有种闹别扭似的反差感。
叶清圆就这么抬头看他,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谢尽芜平时总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实则总有些莫名的小脾气。有脾气还不讲,非要憋在心里,抿着薄唇一脸不悦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成天憋着,最后还不是把自己憋得心理变。态了?
叶清圆越瞧他越想笑,这大反派黑化之前,倒有些莫名的可爱。
谢尽芜终于察觉到她带着笑意的目光,一张微红的脸立刻沉肃下来,冷声道:“怎么?”
叶清圆举起手里的团扇给他扇风:“热了吧?”
她的脚步一顿,谢尽芜下意识就和她一起停下了。
二人站在嘈杂喧闹的街市边,她的团扇上不知熏了什么香,又或许是她身上的香,清甜馥郁的花香随凉风一起扑面而来,拂动他的碎发。
谢尽芜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腰背挺拔得有些发僵,脸颊倒比方才晒太阳时更热了。
周围人声鼎沸,行人来往不可避免地碰撞到二人,叶清圆拉着他又往路边走了些,手上动作却未停过。
她举扇轻摇,扇柄垂挂一条红穗,丝丝缕缕拂绕在她纤细的皓腕上,宛如新雪上溅了三尺红梅。
谢尽芜的喉咙有些发紧,闷声道:“不热,给你自己扇。”
叶清圆凑近了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他的脖颈处响起:“我不热。”
“而且我方才还吃了一碗乳糖浇,冰冰凉凉的,可甜了。”
她的呼吸间有甜腻凉爽的香气,细若游丝般拂在谢尽芜精瘦的脖颈,嗔怪似的:“谁让你不吃?”
谢尽芜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凝滞了一瞬。
叶清圆笑过就不管他了,一双大眼睛不住地转悠,很快就被路边摊贩上摆着的小吃吸引了注意力。
摊贩老板极有眼力劲儿,立刻热情招待:“新出炉的鲜花饼,连里头的馅料都是今早刚从河边花树上摘的!二位尝尝?”
叶清圆老早就嗅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此时不由垂涎道:“都有什么馅的呀?”
老板笑呵呵地掀开竹笼,裹着各类花香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有月季、茉莉,还有桃花。今早还做了一笼牡丹花馅儿的,早早就卖光了,可惜姑娘来晚一步。”
”
要桃花馅的,要两个。“叶清圆纤白的手指点了笼屉上泛红的那个,随口笑道,“老板生意这么好呀。”
“好嘞!”老板把两个鲜花饼用油纸包好递给她,“这几日是碰巧赶上了千花灯会,许多周边城镇的百姓也早早赶来观赏,我们这样摆摊的也跟着沾了光,生意比平日里好了许多。”
——千花灯会。金璧城副本中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叶清圆刚要从荷包里取钱,视线里忽地现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尽芜竟已将银钱递给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