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个时间其实很尴尬,前不搭节后不搭年,街上早没了七夕的东西。孰料棠袖刚下车, 前面就传来一句:“姑娘,买盏莲灯吧,兴许能碰着有缘人呢。”
  循声望去,摊子上摆着的莲灯确实是七夕才会有的。
  但棠袖没买。
  她目光停在摊子最边上,那里很不起眼地挂着几只香囊。
  可别说,花样还挺好看的。
  棠袖爽快掏钱,买下香囊边上的一只荷包。
  摊主:“……”
  救命。
  那位大人让她卖的是香囊,不是荷包啊。
  然而棠袖已经拿着荷包走远,完全没有要折回来买香囊的意思。
  要不说人都有喜新厌旧的坏习气,荷包才到手没几息,棠袖看着看着,突然就有点不喜欢了。
  于是待陈樾出现,棠袖很顺手地把荷包塞给他。
  陈樾接过看看,停停又翻了个面。
  发现不管横看还是竖看,这都是个荷包而非香囊,陈樾抬起头说:“不是香囊。”
  棠袖说:“还想着香囊呢。”又道,“你是不是办案办傻了,人家《生查子》写的是元夕,哪有你这样套在七夕上的。”
  陈樾说:“因为这个你才没买香囊的吗?”
  棠袖没否认。
  陈樾又看看荷包。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荷包面料颜色偏深,刺绣图案也并非女子常用的那些,而是头鹿。
  鹿同禄。
  陈樾心下微微一动。
  他没再说什么,将荷包在腰侧系好,空出手去牵棠袖。
  此时月亮已升过柳梢头,晚风寒凉,男人的手掌却非常温暖,更甚他整个人都好像火炉变的似的,光是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意。
  棠袖正好觉得汤婆子不够热,给他牵了。
  两人本就离得近,这么一牵,有宽大衣袖作遮挡,周围匆匆路过的行人倒也看不出他们的亲昵,陈樾光明正大地牵着棠袖游逛。
  边逛边问:“怎么没买莲灯?”
  棠袖答:“懒得放。”
  陈樾:“我给你放。”
  “那也不想买。”
  “好吧,其实是我想放。”
  “更不想买了。”
  说话间,两人逛到夜市。
  京城的夜市向来热闹,即便冷天也依旧人声鼎沸。陈樾寻了个背风的地方,让棠袖在这等,他去买烧饼。棠袖正揣着汤婆子站着,忽然有谁从她身边飞快掠过,随即汤婆子上蓦地多出个东西。
  棠袖看眼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想到什么,她没将汤婆子上的东西丢掉,举起看了看,赫然是盏莲灯。
  还是粉红色的。
  棠袖:“……”
  就非跟七夕杠上了是吧。
  她又看看莲灯,却仍然没选择丢掉,只在陈樾买完烧饼回来时,把莲灯扔向他:“你的人送来的。”
  陈樾接住,说:“吃完去放吧。”
  棠袖本想说你自己去,但到底还是默许。
  荷包都送他了,放灯而已,就当补过七夕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一个有妇之夫,不,他一个已经离异却背地里给前妻当情郎的大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学那些未成婚的小郎君们放莲灯。
  总不能真信了那句有缘吧。
  棠袖腹诽着,还是陪陈樾去了河边放莲灯。
  放完没回棠府,也没回江夏侯府,两人去了家客栈留宿,第二天晌午才分开。
  过后又懒懒散散地歇了段时间,棠袖收到封新信,冯筑说已寻到她让留意的神医,正和神医在回京的路上。
  不知是冯筑提前指点过这位姓赵的神医,还是这位神医本性就是如此,进宫后,赵神医让跪地就跪地,让磕头就磕头,没摆任何神医的架子。于是赵神医才行完礼,就被允许抬头,直面天颜。
  神医不愧为神医,只这么一个简单的照面,就看出皇帝足疾不能再拖了。
  当然,也不能再用福寿.膏。
  一番大胆又仔细的望闻问切后,赵神医当场调制新的膏药,给皇帝右脚敷上。没多久皇帝就感到疼痛缓解,更甚觉得比吞服丹药舒服,当即封赵神医为御医,入圣济殿。
  圣济殿建造于嘉靖年间。
  与负责为皇室成员,以及王公大臣等看病的太医院不同,圣济殿是专门为天子效劳的,可见皇帝有多满意这位新封御医。
  旁观的冯筑也暗暗点头。
  这赵神医,不,现在该称赵御医了,赵御医完全是他照着棠袖的要求找的,而棠袖的要求则是根据皇帝的病情,以及皇帝一些隐晦的喜好来的,因而皇帝满意,就等同于棠袖满意——他果然老当益壮,没辜负外孙女的期望。
  稍稍挺直了腰板,冯筑谢过皇帝赏赐,出宫看外孙女去。
  外孙女此时又收到封信。
  她那出海一年半的手帕交杜湘灵要回来了。
  杜湘灵回京那天,整个北京城上空洋洋洒洒飘着鹅毛大雪,雪重得探出院外的树枝都要被压弯。相比起上次见面,个头似乎高了点,肤色也似乎更深了些的女子微微一侧身,精准躲过被风从树枝上吹落的碎雪。
  随即她大步迈入院中,速度快到雪在她身上都无法停留。
  抬头见至简居的主人难得在这么冷的天出了屋,特意等在檐下迎她,杜湘灵弯眼一笑,口中呼出淡淡白气。
  “藏藏!好久不见,想我没?”
  棠袖也笑。
  “肯定想了啊,”棠袖说,“你呢,想我没?可别玩得乐不思蜀,压根没空想我。”
  杜湘灵大呼冤枉:“这话说的,我哪敢不想你。”
  棠袖又问:“太子妃呢,也想了?”
  杜湘灵:“想了想了,都想了。再乐不思蜀,也不能不想你们啊。”
  不过说实在的,她这次出海往南去,别的不说,玩倒是真玩爽了。
  爽过头就是过尽千帆的平静,现在她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不如在海上好玩。
  进到暖和的屋里,因为是第一次出海,杜湘灵便和棠袖讲过去一年半她在海外的各种见闻。偶尔讲到较为奇葩的、有趣的,见棠袖笑,原本还挺平静的杜湘灵没忍住也跟着笑,整个人渐渐活泛起来。
  她继续讲,讲幸好之前做足功课,船队在海上航行时,没让她和她的人患上海上瘟疫;讲行驶到一座小岛,她想跟当地人做交换,却被当地人误以为是要攻打他们,双方差点来个兵戎相见。
  棠袖认真听着。
  及至说多口渴,杜湘灵随手往桌上摸茶杯,却是茶杯没摸到,反摸到本书。
  她翻开,是民歌集,冯梦龙所辑《山歌》。
  对面棠袖瞥见了,说是才刊行的,刚买回来,还没开始看。
  记起前几年冯梦龙的《挂枝儿》也是跟棠袖一起看的,杜湘灵兴致一起,决定就用这本新《山歌》来挽救她被海外风情腌入味的岌岌可危的大明情操。
  遂招呼棠袖坐过来,她们一起看。
  《山歌》分了不少卷,每卷内容都很多。姐妹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看,才看到卷二,翻窗声响起,陈樾来了。
  杜湘灵震惊地瞪大眼。
  翻窗?
  江夏侯,翻窗?
  但想想陈樾另一个身份,杜湘灵顿时释然。
  锦衣卫么,翻窗很正常,何况还是翻前妻的窗,大惊小怪啦。
  陈樾显然也知道杜湘灵回京。他对呆愣的杜湘灵一点头,便自然地走到棠袖身边,垂眸一扫。
  正扫到“姐儿生得滑油油,遇著子情郎便要偷。正像个柴蔡上火烧处处着,葫芦结顶再是囫囵头”,陈樾微顿了下,抬眼看棠袖。
  这一眼很了不得。
  至少杜湘灵二话没说,招呼都没打,立马起身跑路,徒留棠袖一个人面对陈樾。
  棠袖按在书页上的手指都要僵了。
  还有什么不懂的。
  又是姐儿、又是情郎的……
  这不正戳陈樾的点?
  眼看陈樾垂眸,接着那句“葫芦结顶再是囫囵头”往下扫,棠袖好险没把书砸他脸上。
  ——杜湘灵干的好事!
  明明她打算自己一个人看的!
  被戳中点的陈樾很是难缠。
  缠得棠袖欲往西平侯府找杜湘灵这个见陈忘藏的算账,却被告知杜湘灵机灵得很,一大早就出门走亲访友去了。
  没能逮到杜湘灵,棠袖索性也没跟她通气,自己递牌子往东宫走了趟。
  由于先前一直忙着救灾,但凡与灾情无关的事宜一概没怎么入棠袖的耳,棠袖也是此时方才得知,十月底的时候,太子第二子,也就是朱由校的同母弟弟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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