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秦阙和温珣每天都会去宫中亲自给景瑞帝侍疾。每当秦璟和朝中重臣来视察时,都会见到这两口子认真在给景瑞帝喂药或者擦身体。
  景瑞帝生了褥疮,半身溃烂恶臭难闻,别说亲手擦拭身体精心上药了,很多人看一眼就恶心得要吐了。可温珣和秦阙却毫不嫌弃,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景瑞帝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有几次他甚至抓着秦阙的手口中呜哇作响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一幕让朝臣动容,一时间端王爷在朝野中声名大作。每日都有雪花一样的拜帖被送到端王府。幸好温珣和秦阙大部分时间不在府邸中,才躲过了人情往来。
  离太子登记大殿越来越近,这几日宫中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到处可见悬挂红绸的宫人。新帝登基普天同庆,秦璟这几日意气风发,许是前朝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又也许是觉得秦阙和温珣翻不出浪花来,他往后宫跑的次数少了不少。
  二月的最后一天,当秦阙和温珣准备如往常一般照顾景瑞帝时,长公主穿着一身素衣娉娉婷婷走进了长春宫。在秦阙和温珣侍疾之前,一直是长公主在照顾景瑞帝,因而景瑞帝神志不清时只认长公主一人。
  秦福贞一出现,景瑞帝的双眼就亮了,右手忙不迭地伸向了过去:“啊,啊~”
  秦福贞看着温珣和秦阙微笑道:“怎么?为何如此看我?侍疾本就是我这个长公主的事情,你们没回来之前,父皇由我和太子精心照料。前些日子,我被杂事困扰,因而累你们替我分担重任,如今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也该由我继续照顾父皇了。”
  看着长公主眼中的光芒,温珣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长公主该不会是想亲手送景瑞帝上路吧?如若不然,她如何能帮自己破了秦璟的局?
  仿佛为了印证温珣的想法,秦福贞柔声笑道:“你们两位这段时间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父皇有我照顾,你们安心便是。就是殊儿见不着我可能会有些闹腾,我将他送到了你们的府上,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他。”
  “还站着作甚?回去吧。”
  秦阙不疑有他,还随口问道:“阿姊,你能行吗?要不我给你搭把手?”
  长公主笑着摆了摆手:“走吧。”
  擦身而过时,长公主目不斜视看向了幽暗的长春宫,语气温柔又坚定道:“行远,琼琅。”
  秦阙和温珣脚步一顿,驻足回眸:“嗯?”
  长公主脚步没停,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殊儿黏人,你们多担待。”
  温珣对着长公主的背影恭敬拱手:“阿姊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殊儿。”
  第94章
  长公主不是第一次侍疾,往常侍疾时,都会有宫人伴随左右,她只需要向征性地给景瑞帝喂上几口药就行了。可是今天,秦福贞却挥退了随行的宫人,亲手给景瑞帝清理患处。
  女人的体力终究不敌男人,等给景瑞帝换好衣衫后,无论是秦福贞还是景瑞帝都出了一身汗。景瑞帝口不能言,只能哼哼着表达着自己的不适。
  见此,秦福贞只是抱歉地笑了笑,“弄疼父皇了吧?对不住啊,女儿力气小,不如行远他们照顾得妥当,让父皇受累了。”
  在秦阙和温珣的照顾下,景瑞帝的情况越发好,如今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浑浑噩噩了。他甚至能无奈地叹了一口大气,眼睛深深看着女儿,眼底带着淡淡的无奈。
  汤匙同药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秦福贞纤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着汤药,而后她舀起一勺药放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父皇,喝药了。”
  景瑞帝闭眼偏头,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抗拒。苦涩的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饶是坚强的帝王,也有些承受不住。
  秦福贞早就预判到了景瑞帝的反应,她轻笑一声:“父皇,今日的汤药是甜的。”
  景瑞帝睁开双眼,僵着脖子扭头看向了秦福贞,秦福贞眉眼弯弯:“真是甜的,不然父皇闻一闻,是不是有蜜糖的味道?”
  汤匙在景瑞帝的口鼻间转了一圈,确实有一股隐约的蜜糖味传来。景瑞帝这才眨眨眼,接受了长公主的投喂。
  抿了一口汤药后,景瑞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淡淡的清甜缠绕在口舌上,这是他倒下至今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景瑞帝一口接一口,就在汤药还剩半碗时,秦福贞却放下了汤匙。在景瑞帝疑惑的目光中,秦福贞抬手,将碗中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
  品砸了一番后,秦福贞笑着放下了汤碗:“他们说,这药在口中含的时间越长,越能品尝到甜味。许是我含的时间不够长,我怎么觉着,有些酸涩呢?”
  景瑞帝瞪着眼瞅着秦福贞,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父皇,你可知你我方才饮下的是什么?”秦福贞轻轻将景瑞帝露在被子外的手轻轻塞入了被子中,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是哄婴儿入眠一般,“你我刚刚饮下的药,名为醉春红,香甜如蜜糖,人喝了之后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说起来,这是霍氏一族的秘药。当年我的母后就是因为它,才会带着我那还未出世的弟弟睡了两日,而后一同离开了。”
  景瑞帝右手一僵,双瞳惊惧地睁大,看秦福贞的眼眸中满是惶恐。他想要挣扎想呼唤,可吼间只能发出溺水一般的咕噜声。
  秦福贞捡起水盆中的帕子,轻柔地拧干,慢条斯理在景瑞帝的面颊上擦拭着:“父皇年少时,就像如今的行远一样。不居长,不居嫡,没有显赫的母家,也没有过硬的才学和武艺,因而不得皇爷爷看中。”
  “世家出来的高门贵女看不上您,是外祖慧眼识人,将自己的女儿,我的母亲嫁给了您。这些您还记得吗?”
  过去的事情怎会忘记?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女儿提起,只会将景瑞帝心中的惶恐不断放大。他的右手从被子中穿过,慌乱无措地晃动着,像是想要阻止秦福贞接下来的话语,又像是想用这条唯一能动的胳膊拖着自己的残躯离开。
  秦福贞在景瑞帝面前向来是温婉贤淑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强硬地摁住了景瑞帝的手,凑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母亲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许氏一族也拼尽全力支持您。”
  “您在母亲和许氏的帮衬下逐渐在朝野中崭露头角,慢慢的得到了皇爷爷的器重,也结识了更大更好的助力。那时候我和母亲看着您意气风发,真心为您高兴,可是您是怎么做的呢?您为了获得霍氏一族的助力,以平妻之礼抬了霍氏一族的女儿进门。”
  “许氏比起霍氏终究底气不足,您明知那霍氏不是一个会容人之人,偏偏纵容她在后宅中兴风作浪欺辱我和我的母亲。”
  “母亲身怀六甲之时,霍氏一碗醉春红要了她的命,事后所有人都说是我母亲孕中贪杯才损了身体害了性命……”
  秦福贞眼中浸出了泪,她笑着抬手抹去了泪珠,认真看着景瑞帝的眉眼:“母亲的死您真的不存疑惑吗?您真的不知霍氏所作所为吗?那是您结发的妻子,就算您对她无情无义,她的腹中还怀着您的孩子。那是个男孩,七个月了,但凡您对我们母子稍稍有些怜悯,您都可以救他一命。”
  景瑞帝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了两滴泪珠,吼间的声音破碎得像是野兽在嘶吼。
  见到父亲颤抖瑟缩的模样,秦福贞毫无波动,甚至冷笑一声:“您现在觉得痛苦了?悔恨了?晚啦!”
  “失去了母亲和弟弟,也失去了父亲的关爱,女儿在后宅中寸步难行。时间长了,女儿也认命了,我认清了母族的无力,认识了您的凉薄。我本想着就这样吧,我毕竟是个公主,等及笄之后嫁出去,能自保就行。”
  “可万万没想到,就连我的婚事,您都要纵容着霍氏糟蹋我。”
  “您明明曾经亲口许诺我,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可还是任由霍氏为我指了婚。那人您见过,您说他风神俊秀是我的良配,可事实上,他和他的家族都是霍氏一族的拥趸,我若是真嫁过去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安宁可言。”
  “所以,我弄死了他。”秦福贞眼底闪过了狠厉,“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父皇您知道吗?得知那人的死讯之后,我心中只有快意。生平第一次,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我凭什么要受霍氏的操控和欺辱,我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操控。”
  “当我哭泣着跪在地上,发誓这辈子为了一个我只见过两次的男人守节时,长安城的人都在歌颂我的痴情时,只有我自己知晓,我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恨,我恨我不是男儿身,我恨我母族不强大,我恨所有肆意践踏我摆弄我命运之人。所以我要强大起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脉资源,壮大属于自己的势力。”
  “从那一日起,我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霍氏和她的子孙乃至霍氏全族和他们的利益家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