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当然,这些都是清河自母亲口中听来的,他那会才有岁余哪有什么记忆。
不过他至今都觉得,父亲能以在家城门口差点被劫的运气,一路行商到如今的商行会长,这不仅需要得天独厚的天赋还得玉帝老儿垂怜……
……
算了,一要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他就容易脑子不清楚,十年来清河根本未曾再见过那个少年叶晓,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额……我的头……”
清河的脑袋倏忽然一阵刺痛,随即愈演愈烈,手里开了一半的扇子也径直坠落下去,倒不是他非要在意,一个十年未有消息的儿时伴友交情自然已淡如水,可通常越想不去在意某件事就会越在意,但清河的症结所在就是多虑,深思。
“……少爷!”
“少爷……”
“少……”
阿镜的声音渐行渐远,清河已经昏了过去。
……
——
等到人醒来时车马已达况留城一天,而清河睁眼醒来的地方正是况留城中医术数一数二的医馆——芫华堂。
雨送初晴夏催蝉,风弄街柳嫲牵童,古来农书商侠客,天下五谷酿海湖。
倾城露,朝日阳,恁巷吆喝百声和;鱼龙殿,雁鹊巢,城开八方八面逢。
他呻吟一声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开天窗,且挂满草药的雅致阁楼里,天窗正好敞开着,阁楼外晴空万里还晒着草药。
阿镜上楼的橐橐声响起,后到了楼梯口跟着就欣喜地赶上来道:“少爷您醒了!”
清河揉着还在眩晕中的脑袋问:“……我睡了多久了?”
阿镜听着少爷亲切的声音几乎要直接滚下来两行热泪,一放下刚带上来的冰凉贴,便全然不顾形象地冲人身上哭:“一天啦少爷,呜哇吓死阿镜了我就说了等老爷夫人的马车来接吧……”
清河实在无力轰人,“……你多大了?”
阿镜瞬间收住"廉价"的眼泪水,爬起身后吸了吸鼻尖道:“十五……”
正巧这时又上来个身着墨青褂灰袍的第二人,此人举手投足都颇有章法,衣冠楚楚提裙离阶,眉正眼阔而炯然有神,只是乍看面容仅是不惑年上下却是两鬓发白。
但最令清河印象深刻的便是此人左眼上戴着的黑眼罩,他就是开设芫华堂的大夫——钟南星。
钟南星上了楼便落裙径直道:“公子只是痼疾,并无大碍。”
他稍作停顿继而道:“在下是这的大夫,名叫钟南星。”
钟南星虽是个与百家九流打交道的大夫,谈吐举止却又实在不太像个寻常大夫,就连说话时都带着些许文雅之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清河虽是无力但起身还礼的力气当是有的,便也道:“小生清河,前辈也看到了,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
原本清河报几句来往去处或是表面上的身份是最合适的,但他实在不知阿镜在自己昏迷的过程中说了什么胡涂话,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
见清河情不自禁地看着自己的左边眼罩,钟南星又不由得解释道:“旧日伤了眼,只好戴着。”
话到此处阿镜突然激动到用四肢爬过来,为清河更加详细地介绍钟大夫:“少爷少爷,您不知道,昨日我们刚进城时人生地不熟完全不知道哪有大夫,但刚好路过的钟大夫看到您的脸色立刻就知道了病情,所以我们才把您带来这的,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钟大夫是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而且果然是医者仁心钟大夫不仅一日数次来查看少爷的病情,遇到其他病人也……”
阿镜说得满口天花乱坠,长篇大论剎那就成,与其说他能说会道不如说他聒噪无人可敌,清河扶额,全然对钟南星说不出一句抱歉来,钟南星也不是少见多怪之人,于是轻笑着晃了晃脑袋便下楼去了。
清河更是堵住双耳道:“……闭嘴吧你。”
当年清河收留阿镜时是个饥荒之年,阿镜那时仅有五岁似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正跟着一个口技师傅学口技,寻常百姓谋求生计只需精通一门手艺,养家糊口是绰绰有余,而阿镜在学口技这方面竟是天资聪慧,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新生技痒时也就是那年开始闹饥荒,饿殍满道,鸡犬千里不相闻,恁时钱乃千斤石百两书,不及一米一粟一稻谷。
清河见到阿镜时的模样,已经成了个皮包骨。
如今却……活蹦乱跳过了头。
——
况留城是离岭崖城最近的地方,因皆地处偏僻其中的发展自然有所欠缺,只是岭崖城有它的山水之间,况留城也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其一是有如翠羽明珠的手作品,那是此地所有的能工巧人独具匠心而打造出的特别饰物,它们或是虫鱼鸟兽,或是花鸟山水人文烟火应有尽有,但是说它们独特却是因为此地已将手作品发展成特别的文化,从城衙门到大街小巷,从年轻人到老弱妇孺可说是人人皆会,如此才叫独特。
其二就是医术。
这当然无法令人人皆会,但况留城曾有一个因医术名满天下的医术会,就叫芫华堂。
芫华堂中的人分为针灸与施药两派,医术精湛者不可胜数,只是如今只剩下钟南星一个小小的“芫华堂”。
……
晌午时分,钟南星正在柜台上清对本月的账簿与药材柜,药草物品的陈列都十分的井然有序,不过除他以外还有一个正在一楼内打扫的学徒。
此时门口突然有一位妇人跑进来急着道:“钟大夫!钟大夫你快来瞧瞧,我孩子她……”
钟大夫事不宜迟便携带上医箱要出门,临走前又特意嘱咐学徒一句:“阿福,你看着点。”
学徒:“哎。”
尔后钟南星随人而出,跨进烈阳衣锦浮光。
清河就坐在医馆对门的凉茶铺里浅尝淡饮,谢却海棠飞尽絮,花落百千事百千,童孺携伴佳人期会,樵农贱贸商人勾心,富眺高楼乞众向隅,背灼炎天尽有忙,云卷云舒自也闲。
等到钟南星出诊回来,清河正站在医馆门口抬头望着“芫华堂”三个字。
钟南星道:“公子这是?”
清河依然抬着头问道:“不知前辈,此“芫华堂”可是那个“芫华堂”?”
钟南星也抬头望其道:“是,亦不是。”
清河:“前辈您是哪一派?”
钟南星:“中立。”
说着钟南星又仿佛是有所回忆地叹声气道:“说是中立,其实只是天资聪慧的师兄们无法接受我罢了,若不是师父垂爱,恐怕我现在连眼前这个“芫华堂”都开不了。”
清河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钟南星,继而说道:“不知前辈,是否有重新将“芫华堂”发扬光大的念头?”
曾经的芫华堂是何等的荣光加盖,五湖四海来此求学问艺看病问诊的人不知几多,那时比肩迭迹的芫华堂,如今只剩下门可罗雀的空壳子。
钟南星何曾没想过,只是仅凭他一人之力连开个小小的医馆都有些费力,又谈何发扬“芫华堂”。
钟南星没有再答话,只是看着“芫华堂”保持着长久的沉默,是与否又何需点明。忽而他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笑道:“说多了,公子若不急着离开,不如参加完明日的手作节再走如何?这可是会有四方来客的况留城盛事啊。”
“是么?竟会如此之巧,如此正好。”
——
……
手作节当夜。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先升孔明后远百灯,其上飞青龙赤凤,绘山河湖泊,颂家国之志,点百家忧思,寄一世婵娟。
夜火追千思,千思锁明灯,明灯下青空,青空传飞书。
“少爷,您为何啥也不写啊?”
“写什么?祝我身体健康?还是祝我家产万贯?又或是祝我回去后不会被烦死?”
“额……嘿嘿,少爷……”
……
夜宴上的玩物琳琅满目,银花青绒百开不倦,木刻镂空蜿蜒尽藏,妙彩糖人幻变万千,各种花绣栩栩如生。
不啻如此,还能看到捻针过线铁水镀金、双手串珠盲视听缺、诸如此类熟能生巧的高者之技,不免令人眼花缭乱,就算他们吃下的甜团汤的制作过程也是一眼过双,手生重影。
四方来客共聚于此,江南烟雨烈烈北雪,异域风情皆共赴这一席小天地,珠玉争铁木,诗书让袖珍,既有市集掎裳连袂之喧闹,亦有高堂识礼知书之界度,只知人间烟火而不问天上宫阙……
……
举城欢庆之时万人空巷,唯独除了钟南星钟大夫。
他向来不喜这种热闹的地方,当钟南星清理完本月底最后的账簿才想起来昨日已落款完的信,外面街巷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出了医馆便能更顺利地送到以往送信的小厮手里,“今夜送出。”
同样并未夜游手作节的小厮低声应和,随即就要飞步离开时又被钟南星叫住,他道:“替钟某转告少主,不日会去亲自望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