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裹儿坚持说:“先回去吧。”武延秀冲崇训冷哼一声,靸着鞋出去了。
  两人静默无言,夏末秋初阴晴不定,外面不觉天阴下来,又起了一阵风,竟然霹雳吧啦下起了雨。
  武延秀走了,崇训坐了片刻,也赌气往回走,自己在等这个狠心的女人做什么。
  她的话都是骗自己的,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崇训想着,就头也不回地朝雨幕中去了。雨水模糊了天地的界限,侍女们都四处奔散避雨,只有他失魂落魄在雨中走着,浑然不觉外面发生了什么。
  忽然雨住了,不是住了,原来是有人为自己撑起伞来,崇训回头一看,竟然是裹儿。
  因着伞朝自己倾斜,她身上的纱衣裳登时湿了,头上发梢滴下水来。崇训忙握住她的手,将伞推回去,见旁边有个亭子,忙拉着她去避雨。
  裹儿收了伞,只见两个人淋得像落汤鸡一般。崇训又气,又怒,又怨,又不忍,道:“你有了合心意的人,又何必来找我?”
  外面风雨如晦,吹得草木抱作一团,雨水乱溅,亭中只有方寸之地是干的。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风雨声几乎将崇训刚才的话淹没。
  裹儿道:“或许你不相信,除了阿耶和阿娘,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崇训吃了一惊,半响没言语。裹儿转头,盯着崇训,忽然笑了一下,说:“你这个样子怪少见的。”
  崇训回了一句:“我没有你胆子大,且又理直气壮。”
  裹儿的手抬起搭在崇训的肩膀上,崇训的身体一颤。
  她说:“我是女人,也是公主。”是女人会有自己的欲望,公主的尊贵很容易将这些化为现实。
  “早在成亲之前,我有这样的准备,但成亲之后,我以为我会和太平公主的驸马不一样。”崇训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伤感。
  裹儿只得道:“天意弄人。”
  这时雨渐渐停了,侍女急匆匆抱着伞具衣物找到裹儿。“公主,快走,把衣服换了,省得着凉。”
  裹儿这才觉浑身冰凉,对崇训说:“一起去换了衣裳吧。”崇训沉默地跟在后面,进了一处空屋。侍女先服侍两人把湿衣服换了,又叫人提来热水,端上姜汤。
  两人稍微洗了,换上清爽的衣服,擦干头发,便出来,正好迎头碰上,尴尬无语。
  崇训语气生硬说:“我回渡月山庄了。”当初是他要离开,现在平静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悲凉中透着荒谬。
  他又觉得无趣极了,人家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论受宠连太平公主都比不上她。太平公主府中男宠如云,叔父何曾说过一二,只不过是一具槁木罢了.
  如今他不也是打定主意要当具槁木,怎么就动了气?因而越发觉得无趣,便冲裹儿点头,转身要回渡月山庄。
  “别走。”裹儿叫住他。
  崇训转身看着裹儿,裹儿张了张嘴,最后道:“我送送你。”说着,便与崇训并肩而行。
  出了院子,只见残枝绿叶红花落了一地,石子路被冲刷得晶莹剔透,青苔绿树愈发显得翠艳逼人,蔷薇花瓣上雨珠颤颤巍巍,一股雨后的清香扑鼻而来。
  裹儿伸手折了一朵鹅黄色的蔷薇花,越看越爱不释手,便对崇训说:“这个送给你。”
  崇训的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裹儿,眉眼颤颤,俄而将头一扭,说:“公主有了更可心的赏花人,何必来作弄我这个旧人?”
  裹儿拉过崇训的手,将花硬塞给他,笑说:“咱们还是亲人吧。”
  崇训一顿,接了花,虚虚地握着,花儿娇嫩,让他不敢多用一分一毫的力气。
  “延秀风流花心,多情轻佻,胸无点墨,不是好人。”崇训说了一句。
  裹儿听了,微微一顿,应了一声。
  崇训又叹了一句,感慨说:“公主也为他的容貌所惑,罢了罢了,日子长了,公主就能看清这个人了。”
  裹儿听了,乖巧地点头,说:“难为你还这么想着我。我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崇训闻言,笑了一声,随后神情黯然,又道:“什么时候接植儿回来,还有荣娘?”
  裹儿说:“下一个休沐日,旁的孩子都住在宫中,他独外出不好。到时我带着荣娘兄妹一起回来。”
  裹儿说着将人送到渡月山庄,才回了住处。
  她进了院子,立刻叫人传饭,把沾泥的鞋子脱在廊下,进了屋,拿起桌上的茶一口饮干,忽见榻上的帷帐掀开,吃惊地看去,却是武延秀。
  “你怎么还在这儿?”裹儿脱口而出。
  武延秀起身,身上披着裹儿的暗红薄纱大袖,里面是雪白的中衣,赤着脚走下来,坐到榻上,抬头,阴阳怪气道:“我若是走了,岂不是看不到你雨中送伞又雨后送花的浓情蜜意?”
  第129章 修罗场(完) 你怎么穿了我的衣裳?……
  武延秀出了门,刚走不远就逢大雨,便就近在山坡上的观月亭躲雨,旁观了这一切。
  他说完,见裹儿不说话,又酸溜溜补充了一句:“还有雨中共浴……”
  裹儿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地看去,她怎么不知道两人共浴了?
  武延秀见裹儿的神情,心中更酸了,道:“果然……”两人共浴了。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两人肩挨肩一同进了院子,要了不少热水,过了半日,两人才换了衣服,言笑晏晏从里面出来。
  裹儿看武延秀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十分可乐。
  侍女送上各色粥点小菜。裹儿朝盆中洗完手,捡了块枣泥山馅的山药糕塞到武延秀嘴里,坐下笑问:“你怎么穿了我的衣裳?”
  暗红色大袖愈发衬得武延秀面如冠玉,俊美无俦。他喝了一盅茶才吞咽干净,气呼呼道:“我呢,没人疼,没人爱,也没人送,只能找到什么穿什么。”
  “这话说得越发可怜了。”裹儿笑着将一碟小菜推到他面前,说:“这是你爱吃的。”
  “什么我爱吃的?”武延秀低头,只见手边是一碟腌制紫姜,遂噙了一口。
  裹儿又给他盛了一碗粥,武延秀遂转为喜色,配着小菜把粥吃净了。
  他吃罢,便盯着裹儿吃饭,问:“你明日回来吗?我还过来找你。”
  裹儿听了,差点被呛着,武延秀忙送水递帕子。裹儿摇头说:“待休沐日回府,孩子们要回来,你……”
  武延秀唉声叹气,失魂落魄说:“我知道,知道,不能过来。”
  裹儿见他如此乖巧可怜,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瞬间逗得他眉开眼笑起来。
  武延秀又朝裹儿耳语了几句,只是不知何事,让裹儿又是蹙眉又是嗔目。
  饭毕,裹儿盥洗换上官袍,正要走,叮嘱了一句说:“不要和崇训发生冲突。”
  “知道啦,知道啦。”武延秀似乎不耐烦说。
  裹儿微微笑了一笑,抬手揽下武延秀的脖颈,他顺势俯身,就听裹儿在耳边小声说:“崇训是亲人,你是爱人。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该做。”
  温热的气息吹在脖颈上,温柔中带着威胁
  的话语顿时让武延秀颤栗起来。
  “知……知道了。”武延秀结结巴巴道。
  裹儿就带着人离开了,留下武延秀魂不守舍地坐着,半响才回神。
  他换好衣裳,没有回去,而是去了花园,就好像一个小偷,大摇大摆在主人家的屋里走来走去,耀武扬威。
  雨后的花园清新怡人,他为自己折了一朵蔷薇花,簪在头上,哼着草原小调去探险。
  在他是武延秀时,来过多次花园,但身份转变后,武延秀潜意识认为他与崇训划江而治,前院是他的,花园是崇训的。
  然而,武延秀跨过了楚河汉界,“入侵”了崇训的地盘,竟然有种诡异的满足和愉悦。
  他本想直捣黄龙去“将军”,可是想起裹儿的话,只好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崇训此刻正在屋内焚香弹琴,炉边白玉盘子中点着一枚鹅黄蔷薇花。
  下午下值后,裹儿先去了迎仙宫拜见父母,进了殿,就见母亲抱着荣娘与父亲说笑。裹儿笑说:“阿耶,阿娘,我回来了。”
  韦淇笑着招手让她坐在身侧,说:“荣娘乖巧,与你小时仿佛。”
  裹儿将荣娘接过来抱在怀中,摩挲着她的小手,说:“她是个犟种,阿娘还没见过她闹人呢。”
  李显笑道:“这就更像你了。”
  裹儿反驳说:“我才不是这样。”
  几人说笑一阵子,裹儿忽然想起一事,向李显说:“阿耶,我想去工部。”
  李显一时没反应过来,问:“想去就去。”及说了出口,才明白,忙道:“你在户部做得好好的,括户给国家增加了一两成的赋税收入,去工部做什么。”
  吏户礼兵刑工,工部最末,地位最低,若同级从户部转到工部,那相当于贬谪。
  裹儿将荣娘送到母亲的怀中,兴致勃勃说:“阿耶,我从淮南道回来,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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