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也因此, 本来过完年节, 从迎来送往的门房, 到府里统领仆妇们的管事,都松了口气, 有种“终于结束了”的如释重负,护卫们却是精神十分疲倦。
——每每见着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附近盘旋,生出警惕之心, 上前察看后却见又是个悄悄过来送谢礼的。
如是几番,下一次瞧见可疑之人,却还是要尽职尽责, 怎能不让人心力交瘁?
裴夫人得知此事,又为明棠自豪,又颇觉无奈,因毕竟是谢意,无法避免,只好为护卫各加了月钱,以示慰劳。
因皇帝下旨请查京中,上元节之事仍在发酵、传播,知道与定国公府有关后,府中很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倒是裴泽,过了几日还惦记着那天晚上出门逛灯会,心心念念着要再出门去。
裴夫人听着他的念叨,处理着事务,听着裴泽又一次嘀咕着要出门,想着如今还是天寒地冻,上元节允他出去已是破例,立时拒绝。
裴泽登时垂头丧气,蹲在裴夫人身边,露出可怜的表情。
暂时获取静华堂居住权的小马也慢悠悠踱步过来,蹲在裴泽身侧,尾巴轻轻扫过,也睁着圆眼睛看着裴夫人,帮自家小主人打助攻。
一人一猫,表情几乎完全一致,看得一旁围观的侍女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正面对着这一场景的裴夫人承受着比旁人更大的冲击力,更是立时心头一软,几乎要松口答应下来。
正犹豫着,门外通报明棠来了。
裴泽眼前一亮,维持着目前姿势扭过头去,入目却只能看见明棠走动时晃动着的裙摆,便费力抬起头。
一人一猫动作再次同步,然而小黑猫毕竟是猫,可以随意摆弄身体,裴泽却是仰着仰着,身体一晃,跌坐在地上。
刚一进门,便见到这一场面,因遍铺地毯,知晓裴泽不会有什么事,明棠并不着急,跟裴夫人行了礼,才问裴泽:“这是怎么了?”
裴泽也在想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样的姿势,小马没事,他却维持不住,看向身侧时,目光尤为不可置信,仿佛承担了莫大的背叛。
听见明棠问他,裴泽抬起头,将原先的难以置信抛之脑后,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因衣裳厚重,不好动作,起身时,尤为困难。
期间,侍女多次想上前帮忙,都在明棠眼神示意下止住脚步。
裴夫人摇摇头,有些不赞同。
“母亲不觉得阿泽这样极有趣吗?”明棠笑吟吟看着,给裴泽加油鼓劲儿,“马上就成功了,阿泽一定可以的!”
失败一次后,裴泽正坐在地上怀疑人生。小马轻轻“喵”了一声,舒展着身体,起身,四足并用,绕着裴泽,步伐极为优雅,仿佛在向裴泽展示自己的成功。
一人一宠,场面果真有趣,裴夫人禁不住露出微笑,虽依旧不赞同,却也体会到了那种袖手旁观的乐趣。
裴泽扁扁嘴,伸出手,准确揪住小马的尾巴尖,见它不动了,扭着头看自己,还求饶似的轻轻“喵”了几声,裴泽这才满意。松开手,支在地上,翻身而起,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到明棠跟前,随后,立时转换神色,在明棠耳边说悄悄话。
得以自由行走的小马轻轻一跃,跳到一旁绣凳上,团成一团,则是立刻没了方才向裴泽求饶的模样,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了眼裴泽,闭上眼,恢复了以往的端庄。
裴泽分毫不觉,眼巴巴看着明棠,等她为自己说话。
沐浴在他目光中,明棠刻意略等了等,见他越发焦急,才看向裴夫人:“阿泽既然想出去玩,我记得家中在城外不远处有温泉庄子,不若去庄子上住几天。”
当然,裴泽既然要去,她这个做长辈的,也少不得要陪着他过去。
裴夫人一怔,想着近些日子京中无事,温泉庄子上地气又暖,并不妨事,况且,如今去城外,也还能稍稍减少上元节之事的影响,略一思忖后,点头应下。
裴泽虽未去过,但也知道长辈们的意思是可以出门了,登时欢天喜地,连声招呼着侍女换了新茶,自己作势要给两人添茶。
“真个乖觉。”裴夫人从他手里接过茶盏,一口将其中本就不多的茶水喝尽,看着裴泽那堪称“谄媚”的模样,陷入深深怀疑。
裴泽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心中早隐隐有了答案,裴夫人看了眼明棠,并不细想,问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自从嫁进来开始,明棠每日都是早上过来问个安就走,十分恪守礼节。如今过来,想必是有事情。
本是为了其他事而来,却得了意外的惊喜,明棠摸了摸裴泽头发,应道:“因我两位兄长都谋了外放的差使,如今年节已过,母亲着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不日就要成行,我想回家去送一送。”
这是正经事,裴夫人自然点头应下,关怀道:“为何如此突然?”
她记得明棠两位兄长一在六部,一在御史台。京官清贵体面,寻常人多不愿到地方为官,况且年前也未听说明家有此意,莫不是亲家入阁后遭人嫉恨,遇到了什么困难?
明棠倒不讳言:“本来两位兄长近几年都没有外放的心思,因父亲年前入了阁,就生出此念。”好在是从外地调进京城困难,从京城到外地却是容易的很,又好歹有个如今做了阁老的父亲,过年时有了要外放的念头,出了年节不久,职位就有了眉目。
明家人都是干脆利落的作风,明让先前已经任过地方官,有些经验,明礼是次子,自小就是个跳脱的,也对外放没什么异议。职位有了眉目才没多久,连行李都打点好了。
裴夫人娘家与夫家都是勋贵之家,自来熟悉的是公府侯门以嫡长为贵、长成后靠皇帝和关系谋差使的运作方式,对这些朝廷官宦之事并不十分清楚,初时只觉外放不好,见明棠毫无忧色,略一思忖,也就知道并无大碍,遂放下担忧。
得了允准,明棠次日一早就出了门,却在马车旁看到了裴钺,不禁讶然:“你今日不是要到衙门当差吗?”
年假已经放完了,裴钺如今又是需要早出晚归,偶尔值班的国家公职人员。明棠自己现在出门是只要得了裴夫人同意就行,裴钺却少不得要请假,明棠以己度人,觉得请假怪麻烦的,丝毫没有要裴钺陪她一道回家的意识。
殊不知裴钺比她还要惊讶:“舅兄要外放为官,我作为妹婿,自然要去送行。”
怎么幼娘这样惊讶的模样?
明棠自不知他在想什么,扶着裴钺手臂登了车,从车窗边探出头,与他玩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你还要告假,有些麻烦?”
裴钺微微皱眉,肃容:“你的事,怎么能算是麻烦?”难不成是那陈御史从前做过什么,让明棠因此受过挫折?
他是真心这样认为,明棠却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这近乎情话的话语灌了满耳,一时竟有些耳际发热。再看裴钺,依旧是平常的表情,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模样,终于生出了几分疑惑:难道是她听错了,或者裴钺并未有什么旁的意思?
落下车帘,明棠疑惑片刻,便不再想。
被隔绝了视线的裴钺却是还在回想方才明棠的表情,她那是...害羞了?
心情莫名有几分飞扬,至明家门前,遇上来迎接的明礼时,就被他瞧了出来。
明礼对现下这个妹婿已经算是熟悉,没了早先的拘谨,笑着拍了拍他胳膊,十分欣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觉得外放不好。”
知道他与兄长要到地方为官,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多有十分惋惜的,一登门就唉声叹气,闹得他都不好意思说,他其实老早就想到京城外面当当亲民官儿了。
裴钺默然片刻,没好意思说他其实根本没有在想外放之事,点点头:“天大地大,在京城久了不免无趣,到外面见见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自然是好的。”
明礼果然大为赞同,一路上滔滔不绝,向裴钺讲述他要去的地方在传闻中有多少奇异之事。裴钺时不时点点头,附和几句,等到了花厅时,已经几乎被明礼引为知音。
外放之事已经定下,明棠两位嫂嫂都要随着丈夫离京,各自把家中年岁小些的孩子带到任上。
虽说是婆婆明夫人一力拍板定下的事,临到行前,见着来送行的大姑子小姑子,宋章茹和李凝心还是禁不住有些犹豫:按时下风气,她们这个岁数,不是初嫁还未有子女的新嫁娘,不虞丈夫纳小生子。既然丈夫要去任上,她们该留在京中服侍公婆,教养子女的。
尤其是宋章茹,当年明让外放,她是家中实质性的长媳,却跟着丈夫去了任上几年,在任上诞下了长子,回京时母亲直念佛。如今她长子都是要说亲的年纪了,再跟着丈夫远行,总有几分心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