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涛撇撇嘴:“现任定国公世子,跟我们不是一个圈儿的。”
  陈文耀一哂,心中了然:李涛素来自视甚高,觉得他家世一流,又是少年进士,算得上当世俊才。偏偏这定国公世子家世比他更好,又是出了名的武艺高超,年年秋猎都是第一,再加上据说生得美貌,甚至被陛下赞过“玉郎”,就怪不得仅仅是路过都让李涛觉得落了下风。
  不过……也正如李涛说的,这定国公世子终究跟他不是一个圈儿的,陈文耀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
  那酒楼的临窗包间内,南望看着推门进来的裴钺,大笑出声:“不愧是你裴玉郎,路过一下都能叫人自惭形秽,李涛那小子的表情可是笑死我了。”
  “你眼神倒好。”裴钺理理衣袖,径自坐下,自酌自饮了一杯。
  “那是,我这可是从小山里打猎练出来的眼力。”南望也喝了一杯,叹道:“不过没想到,陈御史现在也堕落了。当年多坚贞的人,一副要为妻子守身如玉的样儿,这才成婚几年,都跟李涛混着往芙蓉巷去了。”
  “你何时跟御史有交情了?”裴钺不禁疑惑。
  南望是南夷州南夫人长子。因南夷州风俗向来不同,世世代代都由女子继族长位,男子则是用来与当地望族结亲。南望素来就有些离经叛道,不愿意联姻,索性自请来京城当质子。
  虽为质子,实际上朝廷也知道南望对南夷州意义不大,就封了个闲职表示朝廷知道有这么个人,也不甚管。南望没了管束,有段时间颇为放浪形骸,很是引得御史们弹劾过几回。
  南望自辩折子写了一箩筐,自此收敛许多,却也扬言再不跟御史来往,此后果然专跟武将交好,裴钺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听裴钺这么问,南望微微露出些尴尬之色:“你也知道我跟吴大关系好,前几年他妹子大了要择婿,恰好会试放榜,我就凑热闹去捉了一回。这姓陈的不是那科探花么……”
  就捉到人家头上了?
  这还真是南望能做出来的事。
  裴钺不禁哑然。
  南望已经又开始絮叨:“看他这样,我倒真庆幸没把他捉回去了。你不知道,他娶的是他师父明侍郎家的女儿,听说俩人打十岁起就是一道长大的,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吧。这才成婚几年,就原形毕露,怪让人恶心的。”
  裴钺皱眉:“明侍郎也够识人不清的。”
  若非他一手教导了十年都看不清这陈御史的本性,他女儿也不会所托非人。
  丈夫已是这样,又才成婚三年,以后想必日子有得熬了。
  就如他母亲一样...虽贵为国公夫人,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旁人口中度过悲惨一生的明棠却是正兴致勃勃。
  “太太真这么说的?”
  折柳唇角也带着笑意:“真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改。”
  明棠笑得歪倒在闻荷身上:“这可真是…也不知那位雅姑娘作何想。”
  送过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折柳却是笑意微敛,有些不安道:“少奶奶,她只怕不简单。束妈妈血燕是没要回来,却带回来两包银子,不知给太太带了什么话,太太笑容就没断过。今天恰好少爷回来,太太本就高兴,恐怕如今心里除了少爷就是她了。”
  明棠笑容更盛:“管她如何不简单,左右不与我们相干了。”
  闻荷重重点头。已经过了这些天,连嫁妆都收拾好了,若两人还不明白明棠的打算,那也不配当明棠身边的左右手了。
  折柳到底素来想得多些:“回府之后该如何做,少奶奶也得有个章程。”
  毕竟是和离归家,与未嫁时是不一样的。家中虽有老爷夫人疼爱小姐,连这样的大事都能答应,却也不会人人都跟老爷夫人一般。
  明棠点头:“我知道。”又问折柳:“程掌柜那里,账目可都查好了?”
  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多半落在这些东西上了。
  明棠毕竟是再世之人,父母又素来宠爱,嫁妆丰厚不说,自己从小积攒经营下来,也颇有几样能赚钱的产业。
  折柳点头细数时,就不禁有几分自豪:“都查好了。如今小姐手中三间店铺,账上能动用的活银还有两千六百四十两,铺中货物总价九千六百余。几处庄子......”
  闻荷管着明棠的内务,对外面的事向来不大清楚,此时也不禁仔细听。
  听完一盘算,脸上笑容更加开怀。要知道,如今的年景,二十两银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花用不尽,还能积攒下不少。小姐手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四万的家底,和离归家后就是天天拿着银子哄哥儿姐儿们玩儿,也总花不完的。
  见两人气氛都变了,明棠不由托腮,笑眯眯问:“这下可还担心?”
  钱壮人胆,折柳常年管着明棠的账,从前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正值要有大变故的时刻,却突然懂了小姐这些年为何那么喜欢闲着没事数银子玩儿。
  折柳不禁玩笑道:“小姐今天可是露了富了,还不快快取了银子来让我们吃大户?”
  明棠做出副肉疼的模样:“可是了不得了,敲诈到我头上来了。”三人大笑一番,明棠果真命闻荷取了银子,晚间给东小院上上下下添了菜。
  兴之所至,明棠甚至小酌几杯,喝了些去岁酿的桂花酒。
  东小院这样大的动静,陈宅又不大,正院自然知道了此事。
  陈太太不由轻摇团扇,轻轻撇嘴:“瞧她那样儿,整天端着,觉得自己是下嫁,还不是一听说我儿回来了就喜得了不得,连丫鬟都沾光。文耀去衙门报备还没回来,她也不等等就上上下下用了饭,这也是大家规矩?”
  束妈妈捧上一碟洗好的樱桃,忽视了后面那句抱怨,只奉承道:“都是太太把少爷教得好。”
  陈太太在这点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文耀这孩子打小就有出息,我这个当娘的却是半点不敢居功。当初族中见我们孤儿寡母要夺我们产业,我没了主意,还是文耀主意正,不在意那些东西,索性带了我上京,果真这不就金榜题名了么?当了几年庶吉士,一当官儿就是七品,比县太爷官位还高呢。”
  束妈妈立时便知道陈太太心中想着什么,顺着话头:“等哪年少爷得空带着太太回去,也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太太如今的体面。那四老太太不过是仗着儿子当了县丞就抖得不得了,如今见了太太恐怕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陈太太笑得越发开怀:“哼,我早就不在意那些乡下老婆子了。如今就盼着含饴弄孙,有个文曲星降世的爹,我孙儿定然也能考个进士,当个大官儿。”
  说着说着,就嘀咕起来:“快去前边儿看看,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去衙门报备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啊。”
  半下午行李到了家,这已经是傍晚,也不见人回来,她等的肚子都饿了。
  束妈妈闻声而去,刚好就碰见了回来报信儿的陈大。
  陈大拱拱手,说话颇为客气:“束妈妈,少爷去衙门报备完回来遇见几位交好的公子,要去应酬。少爷着我回来通报一声,叫太太和少奶奶不要等他,晚上命人守着门户就是了。”
  束妈妈心中嘀咕一声,少奶奶可没有要等的意思,面上笑得和气:“劳烦你了。”
  回去如是禀报一番,陈太太笑得开怀,腹中饥饿一扫而空,比吃了人参都有元气:“诶呦,应酬好应酬好。男人就是要忙着才有出息。”
  诶呦,儿子不会要升官儿了吧,陈太太喜不自胜,晚间险些吃撑。
  第4章
  大夏朝历来没有宵禁的规矩,不过这年头物产不丰盈,即便是京都,寻常日子里百姓们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今夜已深,自上空往下看去,京城几乎处处被笼入深深夜幕中。那芙蓉巷里却是烛火高悬,灯火通明,让人只疑仍是白昼。
  芙蓉巷中,云家园子里,丝竹声中,一道清越嗓音正放声高歌,一唱三叹,果真如金石相激,动人至极。
  酒不醉人,人已自醉,何况云家特酿的芙蓉酒口感虽绵软,后劲却大,此时白日里衣冠楚楚的年轻仕人们已是个个熏熏然,陶陶然。
  陈文耀向来不在外面多喝酒,此时却也觉出自己已有几分醉意,再看已有人搂着身旁伎人朝外走去,心神也不禁有些激荡。
  只是...陈文耀犹豫几息,探身向一旁的友人:“李兄,在下毕竟办差刚归,却是不方便外宿,这就先回家去了。”
  李涛自恃与陈文耀关系素来亲密,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便拍着他肩膀,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意:“哈哈,是兄长想差了,想着你这一路奔波的,带你出来玩一玩儿,忘了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快回去吧!”
  他本意是说在场之人唯陈文耀与妻子是自幼相识而后成婚,落在陈文耀耳中,却让他动作一滞,转瞬又恢复了以往的潇洒,向四周略一拱手,径自出了云家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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