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季窈带头迈步进来,身后日光还算明朗。紧跟其后的杜仲和京墨表情舒展,显然心情还算不错。而赫连尘和南星则是黑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走在最后。
借着日光,她终于看清屋内所挂字画的内容。
其中一幅上画着一只仙鹤。这不是季窈见过的第一幅仙鹤图,文人墨客画仙鹤大多都会选择画类似于《松鹤延年》那样立于松柏之上、收翅站立的仙鹤,亦或者是《瑞鹤图》中成群结队翱翔于天际的仙鹤群。
可江扶盈卧房内挂的这幅仙鹤图虽展翅高飞,但形单影只,原本仙鹤头顶上的一抹红色此刻也不见踪影,像是作画之人在完成这幅作品之时,手边正巧缺了红色颜料一样。
不但如此,它的构图也极为古怪,仙鹤并没有立于画面正中,而是处于画面中间偏下的位置,仙鹤头顶上方空有几朵孤云,此外整张画上再无其他装饰。
她忍不住再走近些,伸手触摸到仙鹤的一瞬间,奇异的触感吓得她缩回了手。
“怎么了?”
杜仲靠过来,目光落在仙鹤身上。
“摸起来不像是在纸上画的。”
“是细绢。”京墨淡然接过话题,一伸手将这幅画取下来放到桌上,“传闻这是纯妃与赫连元雄定情之作,因为这是江扶盈进宫选秀那年所画。那时候京都正流行以这种略半透明的上品细绢上作画,日光和烛光照耀其上时,可使所画之景色、人物更加通透、真实,行宫内其他宫殿也挂有这类画作。”
季窈重新环看墙上所有的画作,在看到屏风后挂在贵妃椅旁一张美人图的时候,一眼认出那也是在细绢上画的,赶紧取下来放到桌上,众人就看见覆盖在上方的画作中,美人的脚刚好透过日光稳稳站立于仙鹤背上,不管是位置还是比例都完美契合,挑不出一丝错误,在日光中下仿佛合二为一,原本就是一张画上的内容一样。
更神奇的是,美人裙摆尾端那一抹牡丹的红色刚好落到仙鹤头顶,补足仙鹤头上原本缺失的那一抹”鹤顶红”,使残缺的鸟儿变得完整。众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没想到还有这等玲珑心。”
季窈脑海中不断回想自己之前见过的仙鹤图,看着画上仙鹤翅膀尾端一片纯白之际,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京墨,你说其他宫中还有细绢所绘画作对不对?能把它们全都找来吗?”
“你发现了什么?”
女娘手指向仙鹤翅膀尾端,兴奋道,“我记得寻常仙鹤双翅尾部都有黑羽,偏画上这只没有,有无可能,它的黑羽也在另一张细绢画上?所以这幅图到目前为止仍旧算不上完整,这是一幅至少由三张画拼成的作品。”
片刻后,各宫宫人将每个宫殿内细绢画作全部找来,密密麻麻放满整个房间。一些山水、松柏在拼贴的过程中与仙鹤和美人有明显重叠,显然并非季窈想要寻找之物。
她在一堆画作中看到一张男人立像,所画之人身着黑色长袍,背对画面正遥望险峰。她立刻拿来放到美人图上,众人凑上前看,脸上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第三张画上的男人与美人正好相对而立,美人看似眺望明月的眼神此刻落到男人身上,男人伟岸的身影也正好将美人护在身前。他黑色长袍一端从身后飘起,正好覆盖在仙鹤展开的翅膀末端,为仙鹤添上最后一笔黑羽,整幅画变成了一对情人立于仙鹤之上,翱翔漫游于山前月下的景象。
“就是这样!这才是一幅完整的画!”季窈忍不住把三张合在一起的画拿起来,借日光穿透其上之势细细端详上面深情对望的两个人,“这幅黑袍男子图是在哪里发现的?”
京墨目光回落,身后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说道,“回娘子的话,是在沐华宫墙上取下来的。”
郎君闻言立刻作恍然大悟状:“那是赫连元雄在世时所居住的寝宫,看来传言不假,此画作的确是二人定情之作。”
赫连尘显然对于自己爹爹与其他女人的儿女情长并不喜闻乐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三张画上之时他偏走开,继续在房间里看其他东西。
“那又如何,几张破画还能引起谁的杀机不成?”
杜仲见季窈将三张画看了又看,温声开口问她,“你在找什么?”
“我总觉得三张画合起来之后,除了仙鹤的头顶和尾羽以外,还有什么地方也变得不同了……”
趁太阳还未落下,她赶紧将三张画又翻转过来,自己站在面光处,正对着太阳再瞧一遍三幅画。眼前似有什么熠熠生辉的东西晃了她的眼后,她面露惊喜地叫起来。
“眼睛!是眼睛!”
她身量输男人们一截,杜仲干脆接过三张画,高举头顶端详起来。其他三个男人顺势瞧见,三张画合起来之后,黑袍男子那张图上一颗看似几乎完全透明的水滴映在仙鹤眼瞳之中,为仙鹤的眼神增添上一抹光亮。
季窈立刻想起主殿里那两座仙鹤的铜雕像,扔下四个男人,提上裙摆就冲了出去。
“诶,窈儿你去哪儿?”
“说了让你唤她师娘! 再让我听见你混叫……”
“你算个狗屁师父……窈儿等等我!”
几人一前一后来到主殿,就看见季窈走进来径直冲到台阶上,靠近铜雕像的头左右环看。
“这里!”
顺着她手指方向,京墨发现这只仙鹤左眼眶之中的眼框正中镶嵌有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右眼眼眶却内却空无一物,仅在青铜色的孔洞内散发出许许微光,远不如左眼来得夺目。
而立于台阶右侧的另一只仙鹤则是缺少左眼,因两只仙鹤相对而立,故他们之前并没有发现位于两只仙鹤面向皇位那一侧的眼珠有所缺失。
“这两颗眼珠是原本就没有,还是被谁抠去了?”
京墨虽然无法回答,但脸上欣喜溢于言表,因为这是季窈他们来到栖云行宫之中,头一次发现之前从未发现过的新线索。
“这就要问问制作这两尊雕像的工匠了。”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去找人,季窈赶紧拦住他道,“诶,你先别急着走,雕像之事尽可吩咐其他人找去,你且说说,你同你爹谈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京墨脸上原本的欣喜与激动荡然无存。看到赫连尘递来审视的眼光,他只是黯然摇头,语气里带上些许愧疚道,“他什么也不肯说。我私下又拿住账房,但在我爹示意下,哪怕软硬兼施他也一字不提。”
“那就更可疑了,你爹跟此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杜仲想起其中一桩事来,上前说道,“既然从活人身上问不出什么,那便从死人身上试试。”
“这是何意?”
“你爹既然肯对你的那位老师下杀手,必然是因为他查到了其他人没有查到之事,才会招来杀身之祸。你且将那位‘特调御史’所有相关卷宗和记档都说来听听,看能否找到新突破口。”
京墨听完却迟迟没有动静,半晌后垂目,长睫不安地抖动着。
“当年老师去世后,我就离开京城,从未看过有关他的记档和调查卷宗。”
敬仰的老师被自己亲爹杀死,其愧疚与亏欠之情自然可以理解。
众人交换眼神之余,季窈上前两步,柔声道,“那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将你老师的住所告诉我们,相关卷宗也交给我们,你带人查仙鹤眼睛的事就行。”
京墨旋即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妥。你们不能出去。”
“这有何难,小小行宫还能困得住我?”
“你们若是出逃,恐连累侍卫和宫人。”
“这……”
季窈斜一眼身边还在同赫连尘挤眉弄眼的南星,眼神一亮道,“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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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功夫之后,穿着女儿衣裳的南星正与蝉衣等人回到行宫后院,同同样没有出去成功的赫连尘坐在一起,互相吹眉瞪眼。
与此同时,季窈穿着南星的衣服跟在京墨身后。与之同行的还有换上侍卫衣服的杜仲,两人一路低眉垂目,小心躲过门口侍卫查验之后,顺利走出行宫。
原本京墨打算将夜探李宅一事交给季窈二人,自己单独去查仙鹤雕像,但季窈以他对李志的喜好更为了解为由,非要拉着他一起。
“你迟早要面对你的老师,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我看甚好。”
于是三人登车上马,趁夜摸索到李志生前所居住的府宅。
据京墨所说,李志死后,李府上下为躲避灾祸,李家夫人携家眷仆人连夜出逃,所以如今的李府已经荒废两年之久,成了荒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