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季窈再一次从梦中醒来,呼唤着梦里女娘的名字从床上坐起来。
“掌柜!你醒了!”商陆赶紧凑上来,抓着床褥惊喜地看她。杜仲在他身后站定,脸上表情松一口气之余,疑惑之心乍起。
“你方才唤谁的名字?”
她为何会唤阿哒的名字?他在同她讲述自己过往之时,有提到过阿哒的名字吗?
看着客栈熟悉的白纱帐幔,季窈意识到方才又是一场梦。
可自己方才不还同救火王一起待在衙门班房里吗?难道……
“做梦而已,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喊出来了……对了,火灭了吗?林落抓到没有,救火王呢?”
商陆换下囚服,一身锦衣玉带,又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火灭了,但整个县衙一堂和二堂几乎被焚烧殆尽。林落虽然抓到了,但是无论如何严刑逼供他都没有将黄家双胞胎的下落供出来,县丞不敢让他死了,如今还在牢里关着。救火王……”
蝉衣徐徐上前,声色隐忍暗哑,“他死了。他用身体撞门而出之时,天井之中唯一一口水缸里的水都被用来灭火,已无水可用。待他身上火被扑灭之时,整个人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没一会儿就死了。”
“蝉衣,你……”
季窈忍不住环视一圈,发现大家都已经默认蝉衣此刻开口说话不是什么稀奇事之后,登时红了双眼,“我昨夜听到的那声‘掌柜小心’不是幻觉,原来你是可以说话的。”
“掌柜,对不起……”
“无妨,换成是我目睹了至亲的死,也会受不了打击。不想说话就不说,等我们处置完林落,你再到你师父师娘的坟前,好好同他们说说话……救火王,他的一生是光明而灿烂的,还记得他死前说的那句话吗?”
白毅刚从衙门审完林落出来,进门发现季窈醒了,也赶紧凑上来。
昨晚那场大火,面对林落的质疑,救火王曾经笑着说过一句话。但这句话只有在屋子里的季窈和杜仲能听到。
“他那时说的什么?”
说到这个,杜仲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季窈的眼泪自眼角滑落,一滴滴热辣滚烫地落在锦被上。
“他说,他这一辈子,要培养的从来不是什么有能力、肯吃苦的兄弟,而是能替他守护渠阳百姓安家乐业的潜火兵。林落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守护渠阳百姓,那他在救火王心里,不过只是一个窃取他这些年辛苦奋斗成果的小偷,一个下流又卑贱的杂种。”
“他真是这样说的?”
林落受尽酷刑,双手双脚沾满自己的鲜血未干,原本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听到这里突然起身疯狂地朝季窈扑过来,隔着栏杆发疯似的大吼。
“那又如何?!我是小偷、是杂种,一样要了他的命!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那两个小杂种。如果昨夜城北和城东的火已经灭了,那你们应当知道,那两场火都是我预先设计好,到了时辰自动就会燃起来的。那两个小杂种也是一样。”
他侧过脸去看了看墙壁上拳头大小的天窗,外面日头正毒,刺眼的阳光有一部分打在他脸上。
“现在外头……应当是正午罢。还有不到六个时辰,那两个小杂种也会死。我要整个渠阳城所有人,看着他们被上天降下的天火烧成灰烬……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窈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她缓缓上前,也走进那耀眼的阳光之中,自信与林落对视:“别得意得太早,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把那两个孩子藏到何处去了。”
第191章 手刃仇敌 “私入京都,等同送死。”……
当季窈带着所有人走到离衙门最近的一处望火楼脚下,头一回认真打量望火楼的构造时,眼中失望溢于言表。
“城中所有的望火楼都长这样吗?”
“嗯。”白毅点头的同时,看到楼上周多金朝他招手,“望火楼除观望城中火情的作用以外,至多顺便能看看城中有无飞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所以它只需要建得够高就行,造型是否美观,一点也不重要。”
众人面前的望火楼,主要由四根海碗碗口粗细的巨木搭建,四边以横梁加固,中间再架上楼梯,通往顶层看台。
如此简单明了的结构,的确没办法藏人。
“难道是我判断错误?”
根据林落在牢里说出的那句“让全渠阳城的人都看到两兄弟的死”,她立刻想到,林落烧死黄家双胞胎的地点会选在望火楼。
这里是全渠阳城最高的地方。
杜仲对此观点点头认同。
“白捕头,城中所有的望火楼皆一个模样吗?”
救人如救火,白毅知道晚一刻,两个孩子的危险就增一分。
这是他自出生就一直待到现在的地方,这里不但有全城的百姓等着他保护,有他的妻儿和爹娘,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我想起来了!”
他一拍手掌,双眼放光,“东南西北四边城门旁的望火亭才是所有望火楼里最高的建筑,它们依城楼而建,用的不是木头,是砖石!且每栋望火亭分三层楼,一楼堆放蓄水、救火之物,顶楼看台用于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观测,中间二楼则是提供给那些住得远的潜火兵,让他们赶不及交班之后回家,专门歇脚的住处!”
两个时辰之后,季窈和杜仲一行人在东城楼边的望火亭中找到了被捆绑起来的黄家双胞胎。
这一座望火亭距离渠阳最大的民宅区最近,在这一带巡逻和监守的潜火兵在交接班之后都会各自家去,所以望火亭中给他们备以歇脚的住处常年荒废,无人问津,便成了林落安放人质最好的选择。
至于他口中定时纵火的装置,季窈在双胞胎头顶的房梁上看见一根被涂上灯油的粗绳。
这根绳索从屋内一直延伸到顶上看台一个火盆里,其中一头被埋在火盆黑黢黢的碳堆里,算起来若望火亭在戌时天黑之后点燃火盆照明,顶上值守的潜火兵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杀死两兄弟的凶手,林落借刀杀人的把戏也由此完成。
所以当他得知两兄弟最终被找到并救下之后,最后一抹亮光从他眼底消失,整个人颓倒在干草堆上,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接下来,白毅对他进行了一整夜不眠不休的审问,招状纸整整写了四十余页。
据他供认,当年朝央派起火的确是他犯下的第一起杀人案。
他那日原本只是想到岑府偷点食物饱腹,起先被管家抓住,以岑老爷生辰,行善积德,不宜惊动宾客为由已经说好将他放走,谁知路过的华娘子看到之后非要将他带到面前训诫一番,让他觉得在一众孩童之中丢了颜面。
下午在戏园子里用蜡烛点燃雪云夫妻衣袍的事也是他小小的报复之一,可惜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所以他才决定跟着雪云等人,等他们都回到落雁谷后再一次放火。
这一次的成功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开始相信火焰是上天赐予他复仇的工具。于是在落雁谷火灾发生第二个月,他因为爹娘对自己的忽视以及两个哥哥明目张胆的欺辱下定决心,一把火将他们全部烧死,然后将爹爹林渊一直藏在家中炕洞里的几十两银子挖出来,作为盘缠开始在渠阳城中一个人生活。
杀鳏夫沈岩,并非单单只是因为他眉心那颗与他爹相同的黑痣。
那时他刚进军巡铺,月初领到人生中第一笔月俸,想到肉摊上买点猪肉回去炖着吃。刚好碰上杀猪匠沈岩问起身上这身潜火兵的衣服,他也就多说几句。
没想到,他唯一一次愿意同他人敞开心扉,换来的不是夸赞,而是沈岩的嘲笑。他笑林落细胳膊细腿,云梯、水囊一样也搬不动,还打趣他“还是像只老鼠一样,从烟囱管子里钻进去救火更为容易”,加上他眉心那颗黑痣,满满的愤怒与仇恨瞬间盈满林落内心,让他再一次起了纵火的念头。
“他不是笑我不能从火场救人?我就刚好顺他的意,让他死在火里。”
后面碧澄书塾和杜家母女的案子便都无甚差别了。
黄家双胞胎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像极了他那两个品行顽劣的哥哥,原本第一次纵火让他们死里逃生,他也就此将二人抛在脑后。
谁知衙门旧案重审,还真就把这桩案子从众多的走水记录中调出来,要同其他几桩走水案一起调查,他这才打算再次动手。
官差把碧澄书塾的学生都堵在里头,他没办法把两兄弟单独叫出来。但凭借他对这几条胡同的熟识,知道两兄弟那个作木匠的爹在河滩给他们修了栋木屋,便决定试试运气,点燃木屋看能否吸引两兄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