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我知道,我爹不是个好皇帝,他也老是说自己不是做皇帝的那块料,比不上南宫那个狗贼有手段,可那不是他惨死在南宫刀下的原因!我费尽心思到苗疆盗取圣物,帮杜仲寻找沉睡在地底之下的神祇,为的从来都不是皇位,而是要把那个狗贼伪善的面具撕掉!让你们知道你们口中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当真做了天理难容之事!为我爹报仇!”
  说到这他突然凑到京墨面前,双眼猩红地看着他,声线喑哑道,“我问你,如果南宫那个狗贼真的杀了我爹在内的三十二个人,你还会选择效忠于他吗?”
  颖悟绝伦如京墨,第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心中惦记的从来都只是些事关寥寥数人的小事,而非是否要效忠一个谋朝篡位之人这样的问题。
  两人四目相对,京墨稍稍败下阵来,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几次,说道,“没有定论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为何没办法回答?你怕说错话,会招来杀身之祸吗?”赫连尘的表情变得疯狂,嘴角向两颊上扬道,“没关系,我逃亡的这些年,娘让我看了不少史世政鉴,你谨慎一些是应该的。我会在证明他真的杀了我爹,要他认罪之后,我会再来问你这个问题的。”
  “你没这个机会了。”说罢,京墨再次举起桌边利剑刺向赫连尘,杜仲将手中茶杯扔过来,挡住剑刃的同时,拉着赫连尘后退到门口,满是警惕地与他对视。
  季窈站到他们中间,手掌撑在京墨胸口,神色凛然。
  “京墨也好,方言鹤也罢,你们个个有身份,个个有秘密,我如今都不在意。想留者留下,想走的人我也不拦。好歹你我同生死、共患难过,我会记住你这个朋友。
  但今日,这个人你杀不了。”
  赫连尘听她保他,激动得声线颤抖,“窈窈,你果然心里有我……”
  “住嘴!”吼完她,她继续看向京墨的眼睛。
  “且不说他如今手上无一兵一卒,连他自己都是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废物,掀不起任何风浪。就算他再有其他主意,我和杜仲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帮他做任何危害神域百姓安宁之事,你只把他先留在此处,放心回京赴你的任去。其他事我们日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季窈虽然知晓他生性凉薄,内里却是个十分可靠且看重朋友情谊之人。两人对视的片刻,这一年多里大家一起经历的每一件案子、每一次危机都历历在目,他眼中微光闪动,最终将手中剑缓缓放下。
  大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些什么,门外三七突然敲了敲门,怯生生说道,“掌、掌柜,楼下有客人求见。”
  “没空。”季窈的目光仍旧落在房中这三个男人身上,翻个白眼嘲讽道,“没看见我正伺候京中朝臣之子、前朝皇室遗孤和苗疆大王子呢吗?”
  三七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割下来喂狗,此刻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想着楼下还有位阎罗,只好颤颤巍巍,几乎是哭丧着脸哀求道,“可、可楼下人点名要见掌柜你……”
  又是谁?
  季窈回头瞪三七一眼,甩袖走出来。
  “是谁非要在这个时候见我,姑奶奶烦着呢……”
  下楼的台阶走到一半,大堂里严煜纤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见她下来,少年郎眸色暗沉下来,轻唤了声。
  “窈儿。”
  第181章 渠阳之火 我不像你,我太喜欢你了。……
  不过短短一日没见,倒像是隔上千年一般。
  严煜看着台阶上清丽柔美的女娘双眼布满血丝,眼皮还稍稍带着些浮肿,仿佛昨日她哭得花容噙泪模样还历历在目,表情悲戚,再一次开口呼唤道。
  “窈儿……”
  下楼的脚步停在当场,季窈看见严煜的第一反应是脑海中浮现林老夫人不停唾骂自己、羞辱自己的场景。
  “我不想看见你。”她心口微窒,松开台阶边的扶手,转身淡然吩咐道,“送客。”
  他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被她的冷漠打败。
  严煜赶紧走上楼梯,欲伸手抓住季窈的衣摆,被先一步走到两人中间的杜仲阻止。
  “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过,南风馆不欢迎你吗?”
  没工夫同杜仲纠缠,严煜侧身非要继续往上走,“窈儿你听我说……”
  “住口!”
  杜仲拦腰将人抱起,一松手径直把严煜从楼梯上扔了下去,季窈听见动静转身,就看见严煜从七、八级台阶的位置翻滚而下,最后捂着肋骨倒在大堂地上。
  “做什么你?”她一个飞身来到严煜身边,把人扶起来上下查看,抬头用责备的眼神看向杜仲。
  “他又不会武功,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她又在维护他。
  杜仲一口气憋在心里快要憋出病来,瞪圆了鼻孔直翻白眼,“死了才好。”
  她自顾自低头检查一遍,确认严煜没有摔着才放下心来,神色颇为无奈道,“你走罢。”
  “不走,”严煜摔得肋骨生疼,说起话来直吸气,“窈儿不原谅我,不理我,我不走。”
  “你……”
  两人正拉扯,赫连尘突然从二楼雅舍中走了出来。
  他双手双脚还被绑着,只能背着手从房里一蹦一跳着出来,站在二楼走廊栏杆边上往下看,重心不稳差点没掉下去。
  “什么窈儿、幺儿的,你谁啊?”
  严煜第一次看见赫连尘,不知道他就是季窈“死去”的夫君,抬起头来看他。
  赫连尘看季窈的手被他牢牢抓在心口,两人亲密模样完全不似普通掌柜与客人的关系。加上严煜那张脸实在俊秀,称得上翩翩公子,心里突然警钟大作。
  “不是,你到底谁啊你,快把脏水从她手上拿开……唔……捂我嘴干嘛……”
  他一蹦一跳,滑稽得不成样子。刚蹦哒两下被京墨捂住嘴从身后捞起,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二楼走廊。
  严煜看看赫连尘又看看季窈,有些疑惑,“他是……”
  “他谁也不是……哎。”季窈心头烦闷,加上此刻大堂人多眼杂,叫人传出去终究不像话。
  她叹一口气,伸手扶他起来,“去里面说。”
  她都松口放严煜进门,杜仲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带严煜往二楼雅舍走的时候同杜仲擦肩,他站出来挡住严煜,季窈略为心虚地与他对视,撞进他冷漠无情的眼神里,仿佛在说“下次哭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匆匆收回眼神,她不敢再看他,只有严煜和杜仲四目相对,两人表情都难看得不像样。
  严煜随后被季窈拉进了另一间雅舍。
  独处时分,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
  少年郎下颌上的胡渣明显,眼下也沉淀着浓墨一般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非常,显然也同她一样整夜无眠,让季窈的心被一双无形的小手揪起来。
  她愣愣地盯着面前人,一步步走近到他面前,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捧住严煜侧脸,低声问道,“又照顾林老夫人,一夜没睡吗?”
  她主动提到他祖母,乖巧懂事的模样让严煜心里原本就只剩下一张纸般薄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什么礼节、规矩,此刻都被抛之脑后,他伸手一把揽过女娘肩膀将人拥入怀中,弯腰将脸埋在她肩头,声音哽咽。
  “我好想你。”
  他心跳得厉害,隔着宽厚的胸膛稳稳落入季窈怀中,震得她心颤颤。她忽的也湿了眼眶,伸手用力回抱住他。
  同样的拥抱,同样的两个人,只是心境再回不到从前。
  季窈双眼迷蒙,被泪水氤氲遮掩的视线一如她和严煜看不到前路的未来,心头苦涩只有她自己知晓。
  两人沉默着相拥,不知过了多久,严煜才稍稍起身,从女娘肩头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她。
  “你受委屈了。”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季窈垂目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手从他身上松开,“的确委屈。且不论我失忆之前如何,这是我来龙都这一年多以来,受到最大的羞辱。”
  当着这么多自家伙记和严家下人扒一个女娘的衣服,哪里像是一位世家大族的老夫人能做得出来之事?
  严煜听她如此说,眼眶又红一分,衬得他面色更白,整个人玉砌粉琢,像一尊琉璃雕的娃娃。
  “我知你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只不过因为对方是我祖母,才害你如此伤心难过……我也知道是我害得你受了委屈,苦坐整夜想不出该如何解决,只是觉得,一定要来见一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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