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季窈没有认出他,正巧憋了一天的火,抓住他的手不停使劲,捏得他哼唧个没完。
  “哪儿来的登徒子,真当你姑奶奶我是吃素的,如今任谁来了都调戏的不成?”
  赫连尘哎哟连天,左脸被压在桌面上,说话声含糊不清,“哎哟……夫人,是我,真的是我啊……怎么现在力气变这么大了……”
  “还叫?”
  他的脸几乎就怼在油灯前,季窈弯腰细看,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但声音却熟悉得很。
  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我是你夫君啊……”
  “胡说!那厮如今埋在哪个坟头里长草都不知道,你当我眼瞎?偷东西偷到你姑奶□□上来了。”
  “哎哟。”脸被按在桌上反复摩擦,疼得赫连尘直吸气。他抬眼看向季窈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杜仲,发现他也一副嫌弃加上不耐烦的眼神看着自己。
  “杜仲……你快告诉她,我真是赫连尘。”
  听他叫出杜仲的名字,季窈柳眉上扬,转过头来看向身后波澜不惊的白衣郎君,“你认识他?”
  旁观到现在,杜仲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赫连尘多少句。
  怎么会有如此难缠之人,还总是出现得这般不合时宜,害他想瞒她都瞒不住。
  杜仲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沉默半晌后轻敛眼皮,侧过脸去淡然点了点头。
  “你说他是赫连尘?”他这一点头,季窈也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这声音耳熟:与赫连尘在一起短短三个月里,他每次出远门回来,都是这个声音远远从大门口传来,将躺在窗边贵妃椅上昏昏欲睡的季窈唤醒。
  那时候的她也不知是不是初到龙都,水土不服的缘故,总是没精打采、浑身乏力,所以在她漫长的春睡梦境里,唯有这个声音格外清晰。
  下一瞬,压在自己手臂和后背的力突然消失,接着赫连尘的脸被一只纤巧的手捏住下颚,缓缓抬起。季窈蹙着眉头,目光在这张勉强还称得上“俊秀”二字的脸上来回扫,脸上迷惑渐渐转为惊讶。
  “你不是死了吗?烧成黑柴的那堆尸体不是你?”
  他摸着被捏痛的下巴干笑两声,站直腰身看她,“诈死,嘿嘿。夫人你不晓得,那群苗疆人盯上我之后,好几次在龙都城外差点没把我杀了,幸亏我轻功了得……”
  赫连尘正得意洋洋,忽然瞧见季窈眼中暗藏几分愤怒,连忙收敛些继续说道,“……最后一次被他们追杀,我虽侥幸逃脱但也身受重伤。结果苗疆人里头那个叫尤猛的头领几番打听竟然找到了你我住处,那是夫人你尚在病中,我确实是怕连累于你,才会听从建议,死遁避祸……”
  “听从谁的建议?”
  他闻言抬头,目光刚落到杜仲身上,后者立刻咳嗽一声,坦坦荡荡地看向季窈,“这些都不重要,如今得知赫连兄平安,已经是最大的幸事。若其他人得知真相,也一定会很高兴。”
  此话听上去是在为赫连尘的回来高兴,实则暗暗激起季窈内心不忿。
  她这厢才因为严煜和林老夫人之事气得整夜无眠,死了一年的夫君又不知道从何处突然窜出来说自己还活着,甚至美其名曰“怕连累她”所以才诈死。
  赫连尘讨好的笑容刚挂上嘴角,立刻被季窈一个冷眼止住,“高兴,高兴什么?他一拍屁股,留下一具尸体走了,我留在那个家里不但整日担惊受怕,受尽君姑的算计,哪怕逃到这南风馆来都还要躲避尤猛的追杀,掉进水里差点淹死!”
  他决定与季窈成亲一事当初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夏大娘子,以至于死遁之后,听闻尤猛带人到他的灵堂大闹,夏大娘子孤儿寡母,还带着一个寡妇吃尽苦头,他才知晓自己在此事上还欠缺考虑。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说话间他的手就要伸过来去牵季窈,被她一巴掌打开。“我不是留了许多钱银给你吗?还有这座馆……你就别生气了,可好?”
  季窈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更气,“不要叫我夫人,你我没上户籍,谁认你是我夫君?你留下那些钱银,我都拿来用作馆内日常花销,伙计们每月月俸,多的也没花多少,不过是补偿你对我这段时日的亏欠……说起来,这南风馆的确是你的,既然我要同你划清界限,这南风馆掌柜的位置也还你,我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诶诶诶,别啊。”
  赫连尘的手还没碰到季窈,杜仲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她拦住,深邃的眼神里漾起波澜,“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且不说楚绪等人恐怕并不会承认你以外其他的人做这个掌柜,哪怕是商陆和蝉衣回来,也绝不会允许你就这样不告而别。你若真当我们共患难、同生死的朋友,万不可将离别二字说得如此轻巧。再者——”
  他看向赫连尘,目光凛冽,“——赫连兄还有要务在身,这南风馆也不是他久留之地。”
  赫连尘听得一知半解,以为杜仲是在暗示他复国篡位一事,赶紧点头应和,“对对对,我待不了多久。不光是我,夫人你以后也不会在此处长待,只等我成了大事、做了皇……”
  皇帝二字说了一半,被杜仲眼神吓退,他又改口道,“……做普天之下第一逍遥人,夫人你定是要随我北上京都,享尽荣华富贵的。”
  季窈只当他又在说些漂亮话糊弄自己,白他一眼之后移开目光,看杜仲神色冷峻,语气稍稍收敛道,“反正你们这些男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南星如此,赫连尘是如此,严煜也是如此,如今看来你的话也不能全信。我再也不会上你们男人的当。”
  杜仲又是轻咳两声,眼里只有季窈的身影,声线温吞,“说他们就说他们,带上我做甚?”
  赫连尘听罢,伸长脖子凑上来,“南星怎么了,严煜又是谁?”
  没人理他。
  季窈同杜仲对视一阵,见他眼神自始至终坦坦荡荡、好不闪躲,心中愤慨稍稍减退,甩袖转身欲走。
  “罢了,我如今只顾好我自己,旁的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回房了。”
  看她推门走出去,赫连尘眉眼带笑,也赶迈步紧跟上,走到门口被杜仲拉回来。
  “做甚?”
  “回房睡觉啊。”赫连尘的目光恨不得贴在季窈身上,指着自己之前住过的木屋说道,“夫人既困乏,我再陪她眯会儿。”
  说罢他脚底一滑,溜出房门朝木桥上走来,“夫人,且等等我。”
  他的手还没碰到季窈的衣角,杜仲立刻一个跃身站到两人之中,季窈转过身来瞪着他,面色冷凝,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不是,夫人你听我说啊……”
  杜仲将女娘护在身后,再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你如今已经不是赫连尘,她自然也不是你夫人。为避免节外生枝,赫连兄还是藏好自己的身份,小心祸从口出。”
  “话虽如此说,可这南风馆里大家不是外人,我同夫人住在一屋也合情合理……”赫连尘恋恋不舍的眼神牛皮糖似的粘在季窈身上,她却只感到浑身不自在。
  季窈伸手将杜仲推开一隅,丝毫没有要接受赫连尘的意思。
  “从你决定瞒着我诈死避祸那一日开始,你我便不再是夫妻。再让我听见你唤我夫人,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与季窈相处短短三月里,赫连尘不知道她日日乏力、头晕是何原因,只把她没精打采、轻声细语的乖巧模样当作温柔贤惠的本性。如今见她疾言厉色,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便没当真,还打算继续纠缠。
  “哎呀夫人,你就别生气了。俗话说夫妻哪儿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啊!”
  他吊儿郎当的话还没说完,季窈听得内心烦躁,干脆伸手抓起他的衣领向上一提,凭借天生那股子怪力直接把一个身高七尺的男儿腾空拎起。
  赫连尘好几次死里逃生,纯粹是靠着从小练就的一身轻功,拳脚功夫反而差得出奇。
  他双脚离地的瞬间惊呼出声,下一瞬已经被季窈用力往桥边一抛,“咚”的一声落入池塘,引起水花四溅。
  他在水中挣扎半天才冒了头,伸手拂去脸上水渍可怜巴巴地看着桥上二人,别提多狼狈。
  季窈双手抱胸,娇俏地讥笑一声,转身往木屋走。
  赫连尘不敢再开口唤她,浑身湿透从池塘里爬上来,顶着吃瘪的表情看向杜仲。
  “那、那我睡何处?”
  杜仲根本不想看见他:“你非要留下吗?”
  他脱下外衫拧干,露出还算精壮的胸膛,“你在这里,夫人也在这里,我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啊。”
  随他罢,反正会有人替自己收拾他。杜仲目光扫过京墨的屋子,转身打算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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