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只是她脸上红肿稍褪,两条细长的抓痕还隐隐可见,出现在美人面上说不出的突兀,让人见之揪心。
严煜低垂的眉眼被月光照亮,脖子与剑刃相隔不到半寸,担忧喊了声,“窈儿。”
看见他来寻自己,季窈呕了一整个白天的气又窜上来,收剑转身,冷然往外走,“没想到严大人也会做出夜闯民宅、爬树翻墙这种事来。”
“祖母好不容易睡着,我一得空便出来寻你。奈何南风馆大门紧闭,我知晓前头敲门也无人应,便想到之前在这竹林附近,替你找黄金蟒的时候,曾见过你住在这竹林外的小屋之中。”
他两三步追上季窈,站在她面前将她拦住,伸手欲触碰女娘面上红痕,被她侧脸躲开。
“白日里我让彩颦送来的药可都用了?这抓痕很浅,待结痂之后取红玉膏来匀面,不出七日疤痕尽可消除。但你记得,一定不能在伤口还未愈合的时候用,会刺激到血肉。”
季窈转过头来瞪他,故意要说话来气他,“你如此关心我这张脸做甚?花了你就不喜欢了?”
说话间她伸手推他未果,两人扯着衣袖谁也不依谁,严煜见状更加心急,赶忙解释道,“窈儿玉面被祖母伤着,我自认难辞其咎。再说你何容何貌我都喜欢,哪怕你我百年之后化蝶化烟,化成灰了我也再加一捧冥河里的黄泉水来,将你塑成奈何桥边最美的佛像。”
季窈听到最后一句要把她溶水塑像,没忍住嗤笑出声,眼里染上淡淡促狭。
“这是哪里听来哄小娘子的话?”
看见她终于笑了,严煜悬心回落,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季窈看他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服,知道他应该是在林氏那里守了一天,伸手牵住他衣袖,拉着他回屋坐下。
“你祖母……还生气吗?”
凉茶入口,他才感觉到唇瓣已经干裂,忍不住又多喝几口,温声道,“祖母她平日里虽然眼神不好,记性却一直不错,从未认错过谁。今日不知怎么了,非要将你错认成……成……”
他伸手握住季窈带着她在身边坐下,眉眼温顺接着说来,“后来她喝了药睡下,一旁江嬷嬷才说起:许多年前,祖父的确与一苗疆少女相识。是祖母带人将他从苗疆带回来继承家业,成亲生子。那苗疆少女也曾追到过江南,据说只与祖父匆匆见上一面又离开。江嬷嬷进严家的日子稍晚,这些事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
季窈听他说完,从怀中掏出那枚小像,严煜即刻眼前一亮,“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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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人,觉少易醒。
林氏翌日刚醒,身边丫鬟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点头不迭就出去把严煜唤来。少年郎耐着性子伺候祖母洗漱、用膳,待日光和煦,老人躺在窗边摇椅,望着窗外枝头鸟雀啁啾不断,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时,他才将藏在身后许久的东西拿出来,递与林氏面前,柔声道,“祖母,你可还记得此物?”
林氏低头接过,手上书皮泛黄陈旧,透着一股淡淡的霉气,她随手翻看起来,目光温柔。
“怎么不记得?你祖父那些年做的荒唐事不少,其中年少气盛之时一门心思研究什么蛇啊、兽的便是头一件,还专门为那些畜生写了这些个破书,殊不知这世上除他以外,谁顾人之生老病死尚应接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畜生……”
碎碎念来,她翻到其中一页突然停下,形容枯槁的手将里头一张小像颤悠悠拿起来到眼前细看,变了脸色,“他还留着这个妖女的东西……”
说着双手作势就要来撕,严煜赶紧伸手拦下。
“祖母且慢。”他将小像放在掌中,心里思索着昨夜与季窈讲好的内容,开口道,“祖母且告诉孙儿,你口中那苗疆女娘,若是活到现在,年岁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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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醒,仗着季窈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的恢复能力,晨起洗漱之时就已见脸上红肿尽褪,两条抓痕结痂。
商陆不在的日子,没人陪着她满大街闲逛,每日采买也懒得去,都交给三七和京墨。她学着杜仲悠哉悠哉,沏上一壶好茶,到前馆二楼朝外,日光沁润处找了张摇椅躺下,虚度光阴。
杜仲脸上盖着书册子,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知道严煜昨晚到后舍寻她之事,从打开的书本里夹缝里瞄一眼身侧女娘,口吻淡漠。
“好得倒快。”
季窈被通透的日光照得浑身暖融融,朝着阳光舒展筋骨道,“你说我的脸?”
“我说你这个人,未免太好哄了些。”不过是翻个墙进来温存几句,她就将此事翻了篇。要换作往日,任谁打她一巴掌,那都是要十倍奉还的。
季窈拉伸完手脚,仰面在摇椅上躺下,吊儿郎当道,“我只是不同严煜计较,可没打算就此作罢。”
两人还没聊完,楼下彩颦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进南风馆,众人闻声看来,与她目光相撞。
“彩颦,你又来做什么?”
彩颦脸上止不住笑意,气息微喘说道,“季娘子,大人他和老祖母聊了整一上午,终于和她说通了,这会子要来你这里,向你道歉呢!”
“啊?”
这也未免太突然了。季窈昨夜与他说好,以她和苗疆女年岁相差五十开外为由,看能否劝说他的祖母尝试着接受季窈。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这才一夜的功夫就把事办了。
比起他们即将进门道歉的欢喜,季窈心里头更多的是局促。
她尚未整理好再见那老妇的心情。
“那他可有说,准备何时过来?”
彩颦咽了咽口水,脱口而出道,“现在。”
“啊?!”
这回不光季窈,身后楚绪、三七也跟着惊讶起来。
彩颦转到门口往外瞧,接着说道,“我出门的时候,丫鬟们正伺候老祖宗穿戴,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路上了。大人的意思叫我走在前头,怕他们突然到访,吓着季娘子你。”
“哎……”心里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又生,季窈低头检查完自己的衣着、穿戴,抬头开始指挥大家动起来,“楚绪,赶紧把柜台前后洒扫收拾一下;京墨,快去表演台子附近检查一下,看是否有小倌和女客们留下的手绢、折扇一类,将那些表演的器乐都收好;三七,你赶紧去通知其他小倌们,今日严大人和他祖母离开之前,先别急着过来,等人走了你再去叫。”
原本宁静平和的清晨就这样被打扰,杜仲一个纵身,从二楼跃下,眼底盛满不悦,“那厮不是说要你们坦诚相待?你收拾这些做甚,怕那老妪知晓咱们这里是风月楼?”
季窈忙着检查各处,没功夫理他,推着他往旁边站,“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风凉话?她若是闹起来,我还怕招晦气呢,能避则避。事情总要分先来后到,一件一件解决。”
说罢还扔了块抹布给他。
三七站在门口不断往簋街街口望去,在看到严煜的马车缓缓驶入后,激动地窜回馆里大吼,“来了、来了!”
严煜扶着林氏,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瞧见彩颦从南风馆里走出来,朝他点头之后放下心来。他今日身着常服,比起龙都知府更像是寻常世家子弟。两人迈步走进南风馆时,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奴仆。
季窈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紧张过。她绷直脊背站在大堂,双手攥紧身侧衣袍,手心细汗不断。
南风馆大堂宽敞明亮,台前屋后收拾妥帖、一尘不染,林氏环望四周,虽然不喜她是个生意人出身,至少这铺子看上去还算是个不错的去处,眉眼温和说道,“这铺子不错。”
目光与林氏和严煜相撞的片刻,她心有余悸,不敢上前,只伸出一只手低声道,“严大人、林老夫人,这边坐。”
这一次,林氏缓缓走近,带着洞悉不明的深邃眼神定定凝她,年近耄耋的人眼神里盛满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糖水和汤药同时灌进喉咙一样让她觉得难受。
“老夫人……”
严煜先一步接住她的手足无措,用整个馆里前前后后的人都能听到的声调说道,“季掌柜,前些日子多有得罪,今日我和祖母特来拜访,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做生意?”
“不会。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喝杯茶罢。”
林氏无视她的拘束,敛眸回身在椅子上坐下,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季掌柜,前些日子我这把老骨头老眼昏花,把你同画像上那个年岁和我差不多的人认错,你不会生气罢?”
生气!她当然生气!
“老夫人哪里的话。”季窈把茶杯捧起来到她面前,蒸腾的水汽隐去她眼中深意,反而让季窈更加拘谨,“认错人是常有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