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严煜端坐其上,一拍惊堂木,先向孙妈妈问来,“嫌犯孙氏,你说你那晚时在暖春阁打烊之后来到东郊别院,并且在门口正好撞见离开的莫氏。而根据你阁中其他人所言,当晚暖春阁丑时打烊,你从暖春阁步行至东郊别院至多两盏茶时间,所以你在别院门口撞见莫氏的时间理应在丑时二刻前后,你可认?”
  孙妈妈没什么精神头,耷拉着肩膀歪着头,虚弱道,“回大人,我那晚喝得烂醉,真记不清了……但我确实是打烊之后才出来的,为掩人耳目既没有叫人备马车,这么晚了也找不到轿夫,就只能摸黑走过去……就算不是丑时二刻,也只会更晚,不会更早。”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少年郎目光一转,落在同样郁郁寡欢的莫氏身上,“嫌犯莫氏,你可都听清了?”
  老妪眼神呆滞,一点求生的欲望也无。她沉默一阵不搭话,发现严煜竟然也愿意就这样等着。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只好点点头,应了声“是”。
  “那你还不认罪?”严煜再次拍响惊堂木,声调提高,“之前你说自己离开东郊别院去追周通判的时辰约莫在子时一刻,可如今孙妈妈口供却说丑时二刻之后才在别院门口撞见你正好离开,这中间相差整整一个时辰,你还说自己没有说谎?分明就是你在周通判离开后去到尤伶卧房将她捅死又毁容,然后才在丑时之后离开,你就是杀人凶手!”
  莫氏如今一心求死,根本不在乎严煜到底要如何治她的罪,面对她与孙妈妈证词上有明显出入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跪在堂前,头也不抬。
  “是我做的,求大人赐死。”
  听她认罪,堂前所有参与此案的官差衙役,包括同跪着的孙妈妈都松一口气,以为可以就此结案。
  自己身上少背一条人命,就算流放边陲,也至少比人头落地要好。
  季窈自然也看出她赴死之心,着急插话道,“人命关天不是儿戏,莫氏你如此草率认罪,就不怕下地狱之后被尤伶的冤魂缠上,说你包庇凶手,罪无可恕吗?”
  莫氏听完仍旧不为所动,一尊泥塑像似的跪在那里,垂眸不语。严煜冷脸抬眸,想出一个法子。
  “莫氏,你若全力配合,如实说来,我可以考虑在此案了结之后将你儿子的尸首交还于你,到时候你随便去何处,随便怎么寻短见都没人管你;但你若还像现在这样拒不配合,一心求死,那我便要将你儿子的尸首挫骨扬灰,叫你们不管凡间、地狱,是死是活,都不得相见!”
  一听到严煜要把她儿子的尸首挫骨扬灰,莫氏脸上立马有了反应。她抬眸含泪,红着眼眶开始给严煜磕头,一声一个响,听得季窈浑身汗毛倒竖。
  “大人不要、不要啊!”她磕破额头,枯槁凹陷的面颊蒙上一层薄灰,“我说、我什么都说!那晚我真的只是砸了那行首,确认她没有呼吸之后就立刻追出去了。在城门将周通判拦住时城门上好像还有个官差大人看了我们二人一眼,大人若是不信我也不信周通判,可以把东城门上那晚值守的官差叫来问话!”
  不一会儿,那晚驻守城门的守卫和周通判都被带至大堂,三人面面相觑,守卫点头确认。
  “回大人,那晚我确实在城门上看见此二人在门下争吵。”
  “那时什么时辰?”
  “子时一刻。”
  “你为何如此确定?”
  “回大人,因为我每日都是子时交班。那天我吃坏肚子多跑了两趟茅房,与我交班的兄弟还抱怨说我那日害他多执了两盏茶功夫的勤,让我改日找机会请他喝酒赔罪。他刚走我就在城门下看见了这两个人,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下轮到孙妈妈不淡定了。她闻言抬头,也学莫氏开始匡匡磕头。
  “大人明察!暖春阁里的姑娘和龟奴都可以证明我是在丑时之后才出的门,绝对没有说谎!我既在这之后才在别院门口撞见莫氏,那她就一定不会是子时离开!撒谎的是她不是我!”
  莫氏心里只有她那个不争气儿子的尸首,双眼猩红扑过来掐住孙妈妈的脖子,被衙差拉开还在嘶吼,“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你这个杀人的惯犯,你才是谎话连篇!”
  两个年过半百的女娘就这样在堂上撕扯起来,谁也不让着谁。顾及到切身利益,甚至是生死,季窈看她们都不像说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趁堂上众人都在拉扯嫌犯,季窈上前两步,严煜立刻心领神会附过耳来,听她低声说道,“会不会,他们都没撒谎,说的都是实话?”
  严煜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挑眉凝她,“窈儿的意思是……”
  “咳咳,”到底是刚谈恋爱的人,如此正经场合他还有心思这样唤她。季窈不太习惯,咳嗽两声才继续说来。
  “莫氏的确在子时一刻已经离开,而孙妈妈丑时二刻前后也确实在别院门口看见有人离开,所以——孙妈妈看见的人,有无可能并非莫氏,而是藏在暗处,尚未被我们发现的第六个人。”
  严煜眉心轻跳,坐直身体看向堂下争执不停的孙妈妈呵斥道,“还不住口?”
  少年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一支利箭似的从堂下混乱不堪的众人之中带风扫过,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孙氏,你且再将那晚在别院外看见疑似莫氏身影的情形说来,事无巨细,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两个犯妇对视一眼,孙妈妈敛声屏气,低头一边回想一边开口缓缓道,“那晚……那晚我贪杯醉酒,从暖春阁行至东郊别院门口附近时远远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头出来,拐弯进了竹林……我因尤伶拿锦瑟一事相要挟生怕被人瞧见,看见那人出来就赶紧止步下蹲,在草丛里躲了起来,直到她离开我才站起来,当时蹲得我脚都有些麻了……”
  说来说去拢共不过还是那几句,季窈没了耐心,不顾在场还有许多陌生面孔,开口直接问来。
  “细节、细节,那人身形多高,是胖是瘦,头上可有缠带发饰,白色衣衫上有花纹没有?”
  在场诸人中,不乏像驻守城门的守卫一类人。他们头一回见季窈,听她声音细软柔尖,乍一看以为是个十五、六岁,身量未足的少年,仔细瞧她眉眼娇媚、耳垂带孔方知她是女娘,气质倒与她男人装扮不太相衬。
  结合方才她与堂上坐着的知府大人交头接耳、状似亲昵,饶是有一肚子疑问,也一个字不敢提。
  孙妈妈沮丧垂头,抓耳挠腮又陷入回忆之中,“我那晚喝得走路都不稳,哪里看得清这些……约莫也就普通女娘身高罢,一头黑发披散在腰际,活像个女鬼……离得太远,衣服上花纹实在看不清……”
  正苦恼之际,她眼珠子转动几圈突然“啊”了一声,张着嘴抬头说道,“我想起来了,她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像是左腿不太利索,会不会也跟我一样,从尤伶那屋子走出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
  莫氏哪能容忍她当自己面随意揣测,赶紧争辩道,“我可没有崴到脚。”
  季窈和严煜立刻同时看向静候在一旁的城门守卫,黑瘦小伙接收到眼神示意一个滑跪,中肯答道,“回大人,我那晚看见这老妇的时候,她行走自如,并未发现有跛脚和瘸腿的迹象。”
  季窈见莫氏以布巾缠头,两鬓稍稍瞧见些许白发,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扯掉莫氏头上布巾,连同鬓间一根木头簪子一同拔掉。看着莫氏夹杂着白发的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她双眼倏忽间瞪大。
  “你的头发怎会……”
  众人面前,莫氏一头长发只到后腰脊背处就戛然而止,参差不齐的缺口显示她的头发明显被人用剪子绞断。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神域人将断发视为不孝。莫氏慌张将头发又包裹回去,面色一片悲戚。
  “自我儿入狱,我便四处筹钱打点关系,每日从早到晚做活,一刻也不曾歇。冬日里头痒难忍,我又抽不出时间梳洗,是以就……就偷偷将头发绞了,也免得入夏以后生虱子。”说到这她淡然叹一口气,眼神空洞像是自言自语,“把儿子养成这样,我这头发绞与不绞,世人看我孝与不孝,下了地狱终究是要向先祖赎罪的。”
  慈母多败儿,莫氏一家落得如此境地,在场众人内心唏嘘,各有感叹,皆低头不语。严煜自一片沉寂之中缓缓起身,目光坚定道,“无论如何,如今结合堂下三人证词,足以证明莫氏并非孙氏那晚撞见从东郊别院走出来的白衣女子,此案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第六个人。本官宣布,立刻重新开始排查所有与尤伶相关的人,一定要把第六个人给我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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