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印象中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看他。往日清贵寂冷的面容,熟睡之下难得温柔,鼻骨线起伏流畅,犹如画师水墨丹青下隔世的高山。
  如果说杜仲男生女相,狐媚子一样的皮相之下藏着一颗厌世又毒舌的心,那严煜就是英俊而潇洒的汗血宝马,再多的邪欲歪念到他面前都自惭形秽。季窈默默地欣赏一阵,忍不住伸手探向还在微微颤动的眉眼。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孤绝又清丽的一张脸……”
  严煜昨夜好不容易妥协,刚躺下还没睡着,身上倏忽间一沉,睁眼便瞧见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腿。季窈不知道梦到什么,一边咂巴小嘴,一边毫无意识地继续朝他贴过来。她进他退,闹得严煜几乎到天亮才睡着。
  此刻被她细微动静弄醒,少年郎像是触电般撑起身子往后退,后背贴在墙上,表情慌张。接着他目光下移,看到自己身上某个不合时宜的部分正按时苏醒,慌张之中又添一分赧颜,抓住被子一角盖到自己腰上。
  这一连串动作说不上滑稽,但着实有些难堪。季窈嗤笑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
  “严大人这反应,倒像是我昨夜夺了你的清白似的。”
  严煜自觉失态,吞吞吐吐道,“季掌柜说笑,是我突然醒来,发现身边还睡着一个人,着实有些惊讶……”
  “我也没习惯啊,往日都是我一个人睡,又大又宽敞。”
  嘴没斗起来,屋外传来木绛的声音。从窗户看去,他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每个人怀里一大包东西,零零碎碎,声音嘈杂。
  推门出来,木绛难掩面上喜色,招呼季窈进正屋。
  “哟,木绛大夫出去买这么多好东西,这是要娶媳妇?”
  “就你嘴碎。”木绛骂她一句,眉眼间仍是得意,“架不住邻里四舍热情,非要选我当村长,哎呀我说我担不起这个重任他们还非不依,这不,全是他们硬塞给我的,你看看……”
  哪里架不住,他明明欢喜得很。
  两人正闲聊之际,严煜整理好衣衫走出来,面上尴尬之色稍稍缓解,朝木绛拱手行礼,同时示意季窈收拾好可以出发。
  穷乡僻壤,料想他们也不愿多待,木绛点头应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棕色瓷瓶递给他。
  “大人身上五莲散之毒,尚需再服用七日清心解毒丸方可痊愈,这瓶药你带着上路罢。”
  为保万一,他伸手握住严煜手腕来探他的脉象,眉头却越皱越紧。
  “嗯?”
  难道他身体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木绛大夫,这是何意?”
  木绛闻言看一眼季窈,又用同样古怪的眼神看向严煜,如此反复再三,忽的松手,把瓷瓶抢回来放好。
  “严大人体内毒素尽清,不用再服药了,你们走罢。”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嘿你这小老头,哪句话不如你的意啊你就赶人走,我还不稀得待在这呢。”
  被严煜拉出门口,季窈双手抱胸走在前头,连带也生起严煜的气来。
  “你那个车夫怎的还没回?多半是路上贪杯喝醉,耽误了回来的行程。待会儿你在外头驾车罢,我可要在里头睡觉。”
  光知道说别人,严煜看她生气起来冲谁都撒泼的样子,比木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瞧她两颊气鼓鼓的娇俏模样,也不恼,带上行李走到村口,坐上马车,挥鞭出发。
  说是如此说,真到了马车上,季窈看严煜一个人坐在前头驾车,心里过意不去,想了想还是探个脑袋出来瞧他。
  “想不到严大人文弱书生一个,还会驾车训马。”
  山路两侧青山秀水,鸟鸣婵娟,严煜眉目清朗,兴致颇高,“幼时曾多次驾马车与同窗好友踏青赏花,御马之术,不算太难。”
  同窗好友?
  脑海中浮现三两清秀书生一同赏春出游的景象,季窈心中羡慕,刚准备开口再细问下去,两人眼前的马儿却突然高抬前蹄惊叫两声,止步不前,吓得严煜赶紧勒马,季窈死死抓住木板很多车厢晃动一阵才停下。
  “怎么了?”
  “像是被什么动物惊着了。”严煜伸长脖子朝前看,隐约能看见草丛忽高忽低,有东西游动。
  还没等他下车查看,一道黄色的长影闪电般朝严煜扑过来,他闭眼来不及闪躲,只感觉那道影子一阵风似的越过他,朝马车里面少女扑过去。
  “小心!”
  顾不上危险与否,严煜掀开帘子,却看见那道影子已经落下,盘踞在季窈怀里,卷成一圈。
  “金哥?它怎么跟来了?”
  黄金蟒身上药气为散,显然是从木绛家中悄悄溜出来的。此刻缩在季窈怀里,往日因为生病,变得困顿无神的双眼此刻正瞪大看她,像是在无声质问她为何要将自己抛下。
  接着身后村子的方向传来喘息声,木绛一路小跑到两人跟前,扶在马车边上喘气。
  “这小畜生,倒通灵性,你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发现它把笼子的木条掰断两根逃了出来。”
  没想到金哥如此粘人,季窈和严煜四目相对,没了主意。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留下陪它养两个月的病罢?
  “要不,木绛大夫你把药方卖给我们,多少银钱都不是问题,我们带它回龙都治疗。”
  木绛舍不得金哥,连连摆手,“诶诶诶,别啊,这么好的黄金蟒,我还指望多研究研究它的习性。最近正值蟒蛇繁育期,说不定我还能留下它的种,孵条黄金蟒来陪我……这样,你们再多留三日,我保证让它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这里,如何?”
  “这……”
  三人一蛇堵在唯一出村的路口正犹豫不决,身后又传来马蹄的疾驰声。三人循声回头,看见七八个官差打扮的人正骑马朝他们奔来。
  “吁!”
  逃出去救人的马夫王伯从最后一匹马上下来,看见严煜就跪下行礼,“大人受惊,属下来晚了!”
  一身穿官袍的清瘦郎君带着官差下马,亦跪在严煜面前,恭敬道,“卑职益阳县丞叶临风,见过知府大人。听闻此黄金下村中有歹人犯下命案不说,还欲私采金矿。此事关重大,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这下好了,不但季窈被金哥缠住,严煜也被公务缠上身,今日指定走不了了。
  车马大队就这样走回黄金下村,在村口各自散开,严煜带着官差办事,季窈陪金哥回茅草屋。
  苏家命案和金矿的事一直处理到黄昏,严煜才将剩下事务悉数交给县丞叶临,自己单独往木绛的茅草屋来。
  日落未落,夕阳洒金。严煜走进院子,看见季窈正抱着一筐草药,将其中叶子的部分单独摘取,放到身侧圆形簸箕上,像是闲来无事,在帮木绛处理草药。
  她今晨期换了一身绯红的短襟绣花裙,日暮之下灼灼艳丽,比桃花还娇艳三分。不知怎的,脑海中少女赤裸上身,慌张回头的样子突然浮现,严煜走上前帮她,两人一同站在夕阳下,泥黄的地面上渠映两道碧影。
  “南郎君近日可好?”
  啊?
  季窈愣愣抬头,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男星。
  “你认识他?”
  严煜侧目她一眼,好像在嘲笑她呆呆傻傻,季窈再一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我怎么忘了,你找人调查过我。”
  这话带上一点生分,严煜温声补充道,“不算上南郎君在小果儿一案受伤,也因此被送回封家接骨养伤,我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
  可季窈仍是不解。
  “好端端的,你突然问他做甚?”
  面前郎君敛低眉眼,看不见他眸中是何情绪。
  “之前你我身处险境,季掌柜曾说还有一凤冠霞帔的心愿未了,如今死里逃生,我以为你会想起他……”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旧事重提,季窈心口微窒,眨眼间语气不悦,“严大人既然找人调查过我,自然也知道,早在他受伤之前,我就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不再是可以相知相许的关系。纵然我心底仍留有一个痴念,不求凤冠霞帔,但求有一个‘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之人陪伴在侧,已经决定的事和已经放开的人,也绝不会再回头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不舍之意。”
  季窈笑看他一眼,只当他还不够了解自己。
  “我是后悔没有早点醒悟过来,白白耽误了他。”
  一筐草药,四只手摘。季窈没注意碰到他,伸手刚好把他的手当叶子抓住,慌张之下赶紧松开。严煜默默然盯着被她捉住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炙热发烫,像是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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