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看少女呆愣着松开杜仲,梁之章垂目,继续替南星处理伤口。
“幸而未伤及要害,加上季掌柜包扎得还算及时,命是保住了。而且……”他握住少年手腕把脉,面露疑惑,“……照理说这伤得这么深,应该会造成失血过多才对,没想到他脉象还算平和,真是罕见。”
说话间,他瞧见少年嘴角带血,歪着脑袋疑惑更重,“他还吐过血?那失血应该更严重才对啊?怎么脉象上……怪哉。”
杜仲听出其中猫腻,拉着季窈到门外,低声问来,“梁大夫说的,怎么回事?”
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季窈像只从树林里钻出来的花狸毛。她吸吸鼻子,说话不甚连贯。
“我……我怕南星死了,掰开捕兽夹的时候又刚好被划破手指头……那,我记得你说过,我的血可以缓解你体内蛊虫,就想着是不是也可以……”
说话间她举起自己的手,食指尖端旧伤口已经愈合,一条新伤口才刚刚结痂,看着像是刚受伤不久。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血喂他了?”
“嗯,”想起方才梁之章的话,她庆幸自己当时决断及时,“我也算将功补过了是不是?”
补她个大头爷爷!
杜仲一拍少女脑门,疼得她叫出声来。郎君疾言厉色,脱口而出,“那捕兽夹放置山野,常年风吹雨淋,锈迹斑斑,伤口若沾染上锈迹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被那东西划伤为何不说?”
她到底是真蠢还是心大?
举着季窈受伤的手走进来,杜仲将她被捕兽夹划伤一事告知梁之章,辛苦他晚些时候替季窈处理一下伤口。少女看床上少年脚踝的伤口还露在外头,柳眉蹙起。
“梁大夫,你为何还不替他缝合伤口?”
油酥灯微弱,梁之章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冷眼抬起头来看着季窈,“季掌柜还没听明白吗?南郎君重伤是因为断骨,而非简单的皮肉之伤。光是缝合伤口作何之用?里面骨头一样是两截,你让他之后如何行走?”
这……
“那该怎么办?”
梁之章洗净双手,在木质托盘里取来手套、面罩和锯刀,双眸沉静,“事已至此,唯有截肢。”
“截肢?!”
此言一出,床前三人都忍不住惊唤出声。锋利锯刀在微光下泛着白光,让梁之章看上去像是从阎罗殿里走出来取南星性命的判官。
“对,断骨难再生,继续与南郎君血肉粘连,腐败的骨头只会让他感染其他病症,直至最后不治而亡。所以为了让他活下去,惟有截去断肢,方可保命。”
“不行!”季窈最先反应过来,扑在床边挡住梁之章和他手上的器具,“我了解南星,少了一只脚只会让他生不如死!梁大夫你万不可将他的脚截掉!”
他那样爱美,又心高气傲,哪里能接受自己身体残缺?可若他伤不至此,以往用药总是温和为上的梁大夫定不会做出如此决断。
想到这,她难掩痛心,又落下泪来。
遇上这样的病患,梁之章最是苦恼。他“啪”的一声扔下锯刀,低头脱去手套,“该说的我都说了,要他死还是要他活,你们自己定。”
“慢着。”
床边两人闻声转头,一旁沉默多时的京墨缓缓从黑暗处走到灯前,眸光灼灼。
“梁大夫,我听闻世上有一位名叫‘徐清来’的神医,传言他医毒双绝,对人体脉络了如指掌,可做到断骨再生、解世间一切奇毒。”
这话点到梁之章话头上。他摘下面罩,眼中闪着光,“不错,老夫对此人也有所听闻。传说他精通《黄帝内经》等医学典籍,普通人仅能参透表象,惟他深解其内里,利用人体经络血脉能做到断骨重生。”
京墨突然提及此人,意图明显。
“可徐清来此人,市井坊间从来都只有传言,不见其人。如今天气日渐回暖,南郎君这伤拖不了几日就会恶化,只怕到时候没找着人,少年性命也是无力回天。”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京墨侧眸,将目光落在床榻上面容沉静的少年脸上。
“我们没有办法,但别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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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商陆抱着从济世堂取回的药材,刚走到南风馆门口,就看见四匹高大骏马疾驰在簋街正中官道,上面人皆高大威猛,手持利刃直直在他面前停脚。接着两辆装陈豪华的马车接踵而至,在四匹骏马身后停下。
四名护卫模样的人上前掀开车帘,一张沉静威严,年岁看上去将近五十的脸出现在商陆面前。还没等他开口,男人扫他一眼,挥手吩咐护卫推开南风馆大门。
以为是有人闹事,商陆大着胆子跟上去,“你们干什么?”
“商陆。”
京墨从后舍走出来,示意商陆不要激动。
“封老爷。”
封向安环视一圈,看清室内环境,脸色不佳,“犬子尚在何处?”
“请随我来。”
季窈听见前馆动静,披上外袍刚走过木桥,就瞧见京墨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往南星的房间走去,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材壮硕,护卫打扮的人。
难道这就是徐清来?还是京墨说的“有办法的其他人”?
跟上众人走进去,季窈瞧见中年男人负手而立,看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南星后面容仍波澜不惊,只伸手示意身后护卫展开担架,将床上人带走。
“等一下,你们做什么?”
面对少女的质疑,封向安冷眼,京墨赶紧将之拦到一边,示意护卫们将南星抬走。
“掌柜,这位就是南星的爹,他们已经找到徐清来并把他带到龙都,现在就是要接南星去见他。”
啊?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封向安?
“既然徐清来就在龙都,为何不能到南风馆医治?”
“断骨再生所需药材、器具皆非同一般,他们只在龙都做短暂停留,就算这骨头接好了以后,漫长的复健和锻炼也要有京城无数名医一同帮忙。加上南星本就是封家人,封老爷亲自来接,哪有不给之理?”
话虽如此,可他们刚相识不到一年,就这样不告而别,她一时心里难受。
跟众人走出来,季窈默默的看着那道往日总是围绕在她身边吵个不停的身影被抬上另一辆空置马车,眼帘下双眸是深深的失落。
封向安转身向京墨拜别,目光复从季窈身上扫过,面带责备。京墨温声道别,听着脚步跨上马车,接着车轱辘和马蹄声渐次响起之后,一行车马逐渐消失在簋街上。
季窈还呆愣在原地,小舌不时清舔嘴唇,面色哽咽。
“你说,南星醒了以后知道我们把他送回封家,会不会很难过?”
浓睫微动,温柔郎君伸手拍了拍少女肩膀,“掌柜是想要他开心,还是想要他活着?”
自然是活着。
收回目光,眼泪仍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落在季窈手背。她沉默片刻,最终艰难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也对,我才伤了他的心,哪里能做到让他开心呢?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活着。只要知道他在这人世间某处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第99章 游灵与蹴鞠 她又和那个小白脸在一处。……
南星被封向安亲自接走之后,季窈还沉浸在这场沉默的告别之中,情绪低落。
往日热热闹闹的南风馆此刻尚未到营业之时,三七和楚绪各忙各事,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趴在桌上的少女。
京墨从后舍出来,将手里物品递到季窈面前,温声道,“掌柜,这是南星的东西吗?”
一条鎏金腰带出现在少女面前,除开卡扣处断裂,整条腰带一尘不染,还上去被主任保护的很好。
是她除岁那日送给南星的礼物。
少女眼神晦暗,伸手接过那条腰带拿在手里,心里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目前人,“京墨,你为何会知道南星是封家人?”
本以为她不会察觉到的。
郎君眉毛上扬,掀袍坐下,“那日我们一同前往知府家中偷取赃物,从你们二人谈话中,我大约能听出南星与封家相识。后来我家去那次,顺道打听到封家长子目前出门在外,不在京都,是以便猜测到几分。”
是吗……
感受到手里腰带上镶嵌珠宝冰凉的触感,季窈又趴回桌上。京墨目光左右转动几下,决定趁她没想明白之前岔开话题。
“掌柜那日同南星深夜进山,可有收获?”
一语惊醒梦中人,季窈想起山上那具明黄色的小孩尸体,“噌”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神色懊恼。
“对了,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们那日找着小果儿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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