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末了他又想起什么,脸凑近些补充道,“另外留下你的姓名、生辰和住所,我让他们明日替你去户部补上户籍。”
如此,她便可以配合,将此事完完整整悉数道出了吧?
严煜此举原本是希望她就此妥协,答应配合,却不料落在季窈眼里,莫名又让她心里高兴起来。少女从栏杆边凑近,两人仅隔不到三寸。
“严煜,你确定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两人对视一眼,严煜眼中波澜不惊。他直起腰身后退一步,背对季窈重新走入烛光之中。
“季掌柜,趁天色不算晚,这份招状纸写完你就可以走了。”
嘁,真是个老古板。明明赃银都收到了,还非要她写招状纸。往日里这些东西都是交给李捕头找人随便写写就可以交上去,换到他这里就全部成了秉公办理。
季窈陪着司狱司写完整五页招状纸,走出衙门时已是月上三杆。
如今年虽过,气候却还在寒冬之中。季窈瞧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头顶萧瑟寒风,站在衙门口冷得直呼气。
“还以为你要在里面过夜了。”
熟悉的阴阳怪气声传来,杜仲虽然双手抱胸斜靠在衙门口柱子边,季窈却分明瞧见他怀里抱着她的那条大氅。
她赶紧走下台阶,自顾自抓过大氅披在身上,身体立刻回暖,她舒适得直叹气。
“我还以为会是南星来接我。”
高大郎君横她一眼,撇见她眼里促狭的笑意。
“你们不是刚吵完架?”
南星这几日闷在房里足不出户,就算出门也是拉着商陆同他喝酒,两人深夜各有各的伤心事,杜仲偶尔经过,能听见里头酒罐子滚落在地的声音。
昨夜他甚至直接去了商陆新购的宅子通宵买醉,一睡不醒,是以今日连馆里出事他都未曾察觉。
季窈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又自顾自说道,“再不济也是京墨或者商陆来接我,又或者是蝉衣……总之,我没想到你会来。”
这倒让杜仲心生不甘,下意识就问道,“为何?”
他也是南风馆的一员,难道就不该来接她、不该担心她这个掌柜的安危吗?
话一说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冷脸转向一边,半晌又补充道,“大家都各自忙着,独我重伤刚愈,有这个空闲。不然你此刻看到的也不会是我。”
他一边发脾气一边找补的样子有趣极了,季窈凑上前在他面前来回晃悠,笑得贼眉鼠眼。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就是变了。要是换作以前,见我被人叼难,你只恨不得加入他们,哪里会像今日这样主动站出来替我说话?再说方才,以前只要我一酸你,你立刻就跟刺猬似的反扎过来,决不会像刚才那样,下意识关心我如此说的理由。
新的一年,杜郎君越发的有个人样了。”
分不清这番话是褒是贬,倒叫杜仲半天说不出一句应对的话来。他状似无趣只快步朝前走着,季窈心情不错,在后头迈着小短腿不时小跑,一蹦一跳嘴里哼哼唧唧,唱着小调。
她今日似乎特别高兴。
追随月光走一阵,街道上已经彻底无人。寒风卷起地上尘土,杜仲也想起一事。
季窈正边走边到处看,没注意前头人停下,猛的一下撞上一堵硬邦邦的石墙,抬头看原来杜仲停下脚步转身,自己刚好一头撞进他怀里。
“做甚突然停下来?疼死我了……”
郎君眉眼下压,声音低沉下来,“难道……严煜就是你口中那个似曾相识的人?”
这句话算是彻底打开少女话匣子。季窈立刻伸出双手抓紧郎君双臂,兴奋的直点头。
“嗯、嗯!你也觉得很眼熟吗?”
眼熟个屁。
一把甩开她的爪子,他继续往前走。少女见他不搭话,追上去眉飞色舞继续说道。
“我真的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绝不是梦里,因为我印象里他穿的不是这身衣服。那款式有些老旧,倒像是寻常文弱书生穿的……白色?不不,灰白色吧,表情也不似现在不苟言笑,眉眼间的温柔更多些……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口口声声“绝不是梦里”,又是“文弱书生”又是“不苟言笑”,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杜仲脸色更黑,“还没到春天,嫂嫂这就开始做上春梦了。”
“我说正经的!”
回到馆里,京墨还守在大堂。杜仲径直走过他身旁进了后舍,留他看季窈走进来,又是会心一笑。
“掌柜,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为追上杜仲,季窈跑得气喘吁吁,此刻解开大氅在桌边坐下,摇了摇头。
“没有,只让我写了招状纸就放我走了。”
“这样便好。”他放心坐下,不一会儿又开口道,“掌柜放心,我交上去都只是那些带有省印的金银,其他名贵字画和珠宝玉石还留着,等严煜这阵子新馆上任的火烧过去,我亲自找人把这些东西卖掉,也能换不少银子。”
咕嘟咕嘟喝完一大碗茶,季窈擦擦嘴角茶渍,爽朗地拍拍京墨肩膀,“还是你办事最让人放心。”说完她眼珠子又是一转,京墨知道她鬼主意又来了。
“诶,京墨,这个新来的知府什么来头,老家何处,生平如何,你能帮我查到吗?”
“掌柜对他好奇?”
“嗯嗯,”季窈毫不避讳对严煜的好奇心,连连点头,“你能帮我查到吗?”
“可以,不过——”他的眼中精光闪过,声音低下来,“——掌柜以后若是得了赫连大兄的消息,也一定要最先告诉我,可以吗?”
赫连尘,他不是死了吗?
看出季窈眼中疑惑,京墨又恢复一脸温柔儒雅的模样。
“无论生死,哪怕是日后看见他的游灵,也希望掌柜第一个告诉我,我也好同他好好道别。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说起来,她也从未见过赫连尘的游灵,想来他对这人世间,对她,对他的娘亲和弟弟,都没什么留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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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时节前后,春雨愈增。
护城河两岸杨柳虽已萌芽,气候却依旧阴冷。
因上一任知府江威最终的罪行审理完毕,家中田产房屋尽数充公,一众苦主都要到衙门签字画押,以领取补偿。季窈领着之前给出去的五百两银子欢欢喜喜刚走到衙门口,就瞧见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一身素衣长衫,面缠白纱,戴着手套钻进一旁漆黑的房间。
严煜这身打扮是要做甚?
李捕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中带着对严煜的称赞道,“衙门里唯一的仵作告老还乡,这几日命案尸首都是严大人亲自验的尸,他如此年轻就如此博学多才,这是让人佩服。”
“他还会验尸!?”
从前迷望山庄发生命案,她最渴望的就是懂一些验尸的技巧,以便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紧急时候派上用场。奈何回来以后又是楚绪的事,又是戏兽班子的事,缠得她抽不出时间来找衙门里仵作学习一二。如今倒真巧让她撞上。
季窈嘴角上扬,假意告辞李捕头,看他转身之后,自己提裙缓步,躲开衙差视线,靠墙摸索着推开方才严煜进的那扇门,一猫腰钻了进去。
第92章 拜师 他好聪明,她好喜欢。……
昏暗的验尸房里,只有壁上油灯两盏,哪怕此刻正值白天,小窗内透进来的丝丝冷光也照不亮季窈视野。
房内停尸数具,其中不乏已经腐烂发臭者,少女没有带蒙脸的白布,被臭气熏得直皱眉。
“哇,好臭。”
刚将面前尸体白布掀开,严煜听见她声音起身抬头,看见季窈捏着鼻子,鬼鬼祟祟四处偷看,不悦开口。
“尸房重地,季掌柜进来做甚?还不出去。”
她季窈可不是吓大的。少女不甚在意,翻个白眼凑到跟前,已经适应黑暗之后,她开始自顾自查看起严煜面前停放的尸体来。
“这不就是昨儿个听说蝎子庙那边,上吊自杀的老妪马婶吗?”
龙都城虽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传播起来也快。加上如今刚开春,鼠辈宵小出来作奸犯科之人尚少,蝎子庙昨日庙门口吊死一个花甲老妪,短短一日就传得满城皆知。
一有说蝎子庙里供奉的都是些邪神歪佛,马婶常年进出诚心供奉,定是被邪神看中选为祭品,所以才在这开春的大好时节里被邪祟附身,放着天伦之乐不享,赶着上吊送了命。
也有说马婶其实早就有轻生的念头,家里儿媳、孙媳皆不孝顺,儿子腿残,孙子也都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挣不到钱就养不活一大家子人,成天的拿马婶出气,她夫君老陈头死得早,她每每被赶出门外,流落街头挨饿受冻,路过人总能听见她念叨着“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