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季窈急着打发他走,连连点头。
  “没什么,南星也是为店里节省开支,我会看着账本一点点学的,不劳你操心。”
  两人正说话,恍惚间,季窈的视线穿过四方池塘,骤然瞧见对面前馆三楼的窗户上似有红色光点闪动,她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擒住烛台的手微微发抖。
  “那、那是什么?”
  季窈指着前馆三楼的窗户,京墨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眼神一凛,迈步往左边移了移,用高大的身躯将季窈的视线完全挡住,沉声解释道:“这里到了夏季,时常有夜照出没,四散飞舞之下倒将不熟悉的人吓住,掌柜不用担心。”
  夜照她虽然没有见过,却也看书本子里有写,这种夏虫尾部荧光通常很弱,也绝不是方才三楼窗户里如此骇人的红色光点!她就知道,京墨这个老狐狸守在她门口根本不是为了宽慰她算账的事儿,而是为了确认她没有看到三楼的动静。
  现下不是与他争执的好时机,季窈平静下来,低头道:“是吗?那就好,我回屋歇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京墨面容平静如水,注视着季窈进屋关门。待她将烛火熄灭后,听着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才确定京墨离开了。
  三楼到底有什么呢?今夜不去看个明白,她是睡不着的。
  打定了去瞧一瞧的主意,季窈翻身从床上爬起,攀在窗户上观察片刻,只觉整个后院寂静无声。远远看去,桥对面的四间屋子早已漆黑一片,仅在门外廊下留有一个灯笼照亮,季窈脱下鞋子拎在手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季窈猫着腰,路过四人房门前还算安静。她一路穿过回廊到了前馆,走到三楼门口时,看着紧闭的房门能听到自己的心正狂跳不止,在这寂静的南风馆里显得尤为突出。
  咚、咚、咚。
  原本她对于龙都里大多事情本就不了解,一点响动什么的倒也不至于让她如此重视,可是方才京墨有意遮掩的模样实在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令她不得不重视起这个紧闭的大门里可能会存在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妖怪?鬼魂?还是更为可怕的东西?
  不管了,谁让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容不下别人对她有所隐瞒呢?
  悄无声息的三楼走廊,季窈伸手触碰到门上铜扣,发现没有上锁后,稍一用力将门轻轻推开。不同于京墨所说无人进出,这扇门后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只是看清门后面的景象,少女后脊一阵发麻。
  正对着房门,看着像是供台的案桌上,并排摆放着四盏油灯,每一盏上面都罩着红色油纸糊制的灯笼,这便是季窈从后院门口看到的红光,微弱的光线仅仅只能将供台附近的事物照亮,她却瞧见四周墙壁和木架上都挂满黄符、黄纸和五彩的经幡,在这个几个时辰前还人声鼎沸的酒肆中说不出的怪异。
  这都是些什么?难道杜仲他们在这里祭祀谁,会是她那个亡夫吗?
  仔细看去,每盏油灯的下面似乎还压有一张纸条,猜测或许就是被祭祀人的名字。
  还没等季窈走上前看清油灯下压着的名字到底是谁,一张巨大的黑色斗篷突然从房门右侧朝她盖来,视线瞬间被遮住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谁?”
  还没等到她将斗篷掀开,紧接着少女后脖颈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倒的少女向后仰躺,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只感觉到自己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季窈摸着脖子后面的肌肉从床上坐起来,酸胀之余,连带着头都还还疼着。
  看清楚自己身处卧房内,她一边揉着后脖颈,一边努力回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少女越想越气,下榻将衣服胡乱穿好,推开房门就冲着前馆而去。
  之前在门口迎她的那个明艳郎君商陆,见她起这么早,正抬手跟她打招呼,却见季窈怒气冲冲,径直越过他转身上了楼。
  “掌柜……早啊。”
  三楼左侧的房门仍旧没有上锁,季窈提起裙摆一脚把门踹开,倏忽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缓过神来,只见屋内供台上早已是空空如也,两侧架子和墙上巨大的黄符也不知去向,只有两侧地上黑布盖住的杂物,掀开来看是一个个打包好的木箱子,里面装着不用的表演道具和一些坏掉的小凳。
  “收拾得倒挺干净。”
  撤得了摆设,跑不了人,在馆里一共就他们五个人,昨晚打晕她的人必定就在后舍那四个人之中。季窈恨得牙痒痒,转身又迈着步子“咚咚咚”下楼,开始在馆里寻找那四个人的身影。
  杜仲起得最早,正坐在二楼雅舍的一个房间内,透过二楼窗户看向楼外街市上的摊贩一一撑伞出摊。季窈走进去,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来气。
  “昨晚是不是你打晕的我?”
  杜仲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少女气鼓鼓的脸庞,又将视线移回窗外,没搭话。
  季窈上前一步,干脆站到窗前又问道:“说啊,昨晚在三楼里搞鬼又打人的是不是你?”
  “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这话带着一丝疑惑,听者到不像是有意回避,季窈没问出来个所以然,侧眸看着京墨从外面回来,又赶紧下楼堵住他,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京墨将手中采买像是茶叶包的东西递给商陆,眉宇清爽带笑。
  “掌柜可是昨夜梦魇了?我买回来的茶叶里刚好有情心定神的茶,让商陆给你泡一壶尝尝可好?”
  “昨晚楼上那些个油灯、黄符我都瞧见了,你别想瞒我,是不是你们四个里头谁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要在那里做法祭祀?”
  听她如此猜测,京墨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
  “大家不过是应酬交际,混口饭吃,哪里就能做出什么伤人性命的事来?掌柜昨日看账本累着了,今日的账就交给我来算吧。”
  看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这时季窈瞥见蝉衣从后院走了出来,一身黑衣十分扎眼,看材质倒让她想起昨夜蒙住她头的黑色斗篷,少女略一跺脚,怒瞪京墨一眼,快步走过去又把蝉衣拦住。
  “蝉衣,我知道你是他们之中最不屑用谎话来骗我,而且敢做就敢当的好少年,你告诉我,昨夜把我打晕,是不是他们吩咐你做的?”
  蝉衣无时不刻都带着他的佩剑,此刻少年双手抱胸,看着面前故意试探他的季窈,剑眉微挑,又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京墨,选择无视面前人走开。
  “你不用看他们,我知道是你对不对!就是你!”
  季窈不依不饶,追着蝉衣非要他回答自己。
  “说话呀!”
  “说什么话,”南星从身后追上两人大声说道,顺势伸手将季窈拦住,不准她再追着蝉衣,“蝉衣是个哑巴,你还非要人家跟你说话,我说掌柜,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哑巴?季窈后知后觉,似乎确实从认识到现在,还没有听过蝉衣开口说话。
  想不到他会是个哑巴。
  “抱、抱歉,我不知道……”转念一想,不知者无罪,倒是面前这个人……“那是不是你?”
  “你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馆里四处游荡,摔倒了还非要怪别人打了你,真是无理取闹啊。”
  可恶,这四个人!
  看季窈咬牙切齿的模样,南星得意洋洋,一直到晚上营业时,四人都有意无意躲着季窈,拒绝回答她关于三楼的任何问题。季窈暗自诅咒他们,却也只能认栽,抱着账本在柜台里一边算账一边时不时躲开有女客敬来的酒。
  杜仲看着她躲酒的样子,脑海里闪过两人约定时的画面,微微蹙眉。
  她当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里吗?
  “南星。”
  被杜仲唤名字,南星抬头,看杜仲的眼神在季窈和他之间游移,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坏笑一下,点了点头。
  **
  一直到戌时打烊,五人才围坐在一起用晚膳。
  他们四个郎君陪着女客们多多少少是吃了些东西的,只有季窈一直坐在柜台里迎宾送客,滴水未沾,此刻已经饿得不行。没想到饭菜刚吃了几口,一个酒杯递到季窈面前,少女从饭碗里抬头,正对上南星俊朗的面容。
  “掌柜,你此番接替师父成为我们的带头人,这几日还没有为你接风洗尘,大摆筵席好好为你庆祝一下。此刻我便敬你一杯。”
  看他难得露出友善的一面,季窈吃不准他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但既然他给了台阶,喝下这杯酒或许能缓解自己与四人的关系,季窈犹豫片刻,接过酒杯。
  南星看她接过了酒杯,立刻端起自己那杯,先季窈一步一饮而尽,少女再踟蹰下去,怕是连台阶都要没了,她闻着酒杯里刺鼻的味道鼻子都皱起,抬起手将酒杯里的酒缓缓喝下。
  “掌柜好酒量,”京墨眸光一动,也端起酒杯说道,“这几日照顾不周,还望掌柜见谅,这一杯是我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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