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人姓周,但她并不拘泥于礼节,诸位只要救治伤员即可,繁文缛节大可省略。”魏熊回答。
“这怎么能成?”一位大夫不赞同,“见官不拜,乃是不敬之罪。”
魏熊只好道:“那诸位请进。”
此时天色已晚,为了保证可见度,在县衙里点了很多的蜡烛。昏黄火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见县衙宽阔的大堂内躺了约莫十来个伤员,身上绑着纱布,痛苦唉吟。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形容猥琐的老者正在一边照料,还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在其中来回穿梭,喂药端水,忙得不亦乐乎。
“这……”
三个大夫都傻了眼。
这三个人里,到底谁才是县衙的县太爷啊?
周稚宁刚喂了一位村民吃药,余光瞥见他们,不由高兴地走过来见礼:“三位便是由魏壮士请来医治伤员的大夫吧?”
这三人将周稚宁上下一打量。
年少清俊的眉眼,清瘦的身姿,满头大汗的穿着一身并不十分端正的常服,裤腿上还沾着一腿泥。
这个不修边幅的少年,就是辽东县一县之主?
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感到难以置信。
周稚宁直接拉住一人的胳膊,笑道:“本官刚上任,年纪轻,也不爱弄些繁文缛节。行礼参拜的事儿暂时就免了,三位请快来看看这些村民,他们伤得不轻。”
三个大夫又不敢真的和周稚宁客气,只好一边弯腰,一边被周稚宁拉着给村民们看病。
刘保儿和张班头在一边静静看着,刘保儿不自觉地点点头,眼里流露出对周稚宁的改观和欣赏。张班头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这边,三个大夫诊治过后,都是摇头。
一人道:“他们高热太久了,现下哪怕是喂了他们一些药,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最主要,还得靠他们自己熬过去。”
张班头眼神一黯,眼中不由渗出些泪水,紧紧攥起了拳头。
周稚宁问:“就毫无办法了吗?”
“如果有条件,倒是可以辅助一些人参帮帮忙,说不定还能吊回一条命。”另一位大夫道。
人参?
张班头一怔。
他记得县衙里的库房还有一些老山参,但现在有周稚宁在,他不能再随意进出库房了。
周稚宁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道:“好,本官知道了,容本官再想想办法。还请各位大夫暂留一段时间,还有不少伤员在村中没有转移出来,只能麻烦诸位多跑几趟。”
几人连连称是。
周稚宁知道库房里是有一些老山参,但陈年累月的,药力在不在还不得而知。
所以,山参还得从外边的药材铺子里买,算起来,担负在周稚宁身上的银子又要多加一笔。
周稚宁叹了口气,但还是掏出了银票递给魏熊,言简意赅:“买!”
*
参比药贴和白米更贵,周稚宁大半积蓄搭进去,也不过才得了三十几只,有的年份还不是很够,但现下是有比没有好,能用就行。
老大夫拿过一根小参切成薄片,给一个嘴唇毫无血色的伤员含住,然后铺开银针,取出其中一根,扎在了伤员的穴位上。
“只要含参就可以了吗?”周稚宁问,“可还需要其他的药物辅助?本官还可以去买,银钱不是问题。”
伤员听见这话,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向周稚宁,他没力气说话,眼里却闪烁着感激的泪光。
老大夫道:“参是活气血、吊人性命的好物,若是参都没有办法,要其余药物也无用。小人只切一片叫他含着,是因为这一片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够了,再多只会适得其反。”他将银针拔起,又扎在下一个穴位,“待会儿小人会另开一副方子,催动人参的药性。剩下的,就全要看他们自己了。”
周稚宁点头,但又忽然想到什么,对老大夫道:“老先生,您能不能先为本官开一副,本官有急用。”
老大夫自然照做。然后周稚宁就用纸包着人参和药,匆匆地离开了县衙。
红石村内。
周稚宁敲开了一户房门,门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过来开门。
“你叫小袄,是吗?”周稚宁俯身微笑。
小袄往屋内瞥了一眼,然后才看向周稚宁,点头道:“是啊,大哥哥你找我有事吗?”
周稚宁左右看看,发现今日小袄家似乎门窗紧闭,但看小袄面色如常,她想了想,干脆没进屋,只将手里的人参和药交给小袄,道:“里面是人参和药,人参给你父亲含在嘴里,药将三包水煮成一包水,趁热给你父亲喝下。懂了吗?”
小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周稚宁便转身离开了。
看见周稚宁离开的背影,小袄这才关上房门对屋里的人说:“张叔叔,那个大哥哥走了。”
张班头这才从阴影处走出,盯着小袄手上的药包神色复杂。
*
有了人参的帮助,躺在县衙里的几个病重伤员气色肉眼可见好了许多。体质强壮一点的,甚至都可以下地行走了。
他们都十分感念周稚宁,以至于周稚宁每回给大夫们打下手时,总能听到这些人“周大人”、“周大人”地叫,这叫周稚宁感受到了来自人民群众久违的热情。就连茗烟和魏熊也因为出力较多,进进出出的时候,也总有人客气地根他们打招呼。
茗烟对此又高兴又不习惯,魏熊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可眼底神情也柔和不少。
连带着衙役们也开始对周稚宁有了几分亲近,不再对周稚宁避如蛇蝎了。
县中的百姓也因为周稚宁连续多日的施粥,知道了新上任的县太爷是个有钱又心软的菩萨,大米说给就给,药贴说发就发,全部银钱消耗都自己一力承担,从不祸害百姓。以至于周稚宁在县内行走时,也会有老百姓和她搭话了,以往那些冷漠又回避的眼神似乎都留在了过去。
一切都在稳中向好。
算算时间差不多之后,周稚宁就以“愿意包下当天所有人的伙食”为噱头,叫茗烟、魏熊、张班头、刘保儿以及其余几个衙役全部出去张贴告示,叫辽东县所有百姓,能来的都来她的县衙门口聚一天。不过周稚宁还担心有人不识字,看不懂她的意思,于是让茗烟几个在张贴告示的同时,敲锣打鼓地在旁边念白,哪怕将告示说得像相声,也尽量去宣传。
张班头拿着周稚宁亲手所写的告示出门,刘保儿跟在他身边。
“自古以来,廉就是穷,穷就是廉,要想当一个好官和清官,这辈子也就跟大富大贵没什么缘分了。”刘保儿提着一桶糨糊,顺带着往告示栏上刷了下,“大人这些天算是散尽家财,也许我们真的误会了她。”
张班头就顺着刘保儿刷糨糊的地方贴上告示,闷声道:“可咱们辽东县就没来过好官,个个贪生怕死,又贪财好色,赚了政绩就跑。有他们在的时候,弄出来多少冤案?要不是咱们两个暗地里换了卷宗,改了判决,不知道堂里那口铡刀下要多多少冤魂。”
“可万一大人真的是好官呢?你我都清楚,卷宗的事情瞒得了十年二十年,瞒不了一辈子。”刘保儿又刷了下糨糊,“你自个儿坦白,加之我与你一同分担,按照我朝律法,兴许不至于二人皆死。万一大人自己查出来,我们二人可真没有活路可走了。”
“你又怎么敢保证大人就一定会查出来?”张班头又贴了张告示,声音沉闷,“上回的假卷宗她不就没看出来么?”
刘保儿却皱眉。
如果周稚宁当真是来认真当官儿的,那她恐怕就没有他们想的那样好糊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少年状元,据说还是个连中三元的天才。就是他们有意隐瞒,怕是也瞒不了多久。更何况那天周稚宁站在他们掩埋真正卷宗的狗洞,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
“我只是不敢完全相信她,可我还是谢谢她的。”张班头的声音打断了刘保儿的沉思,“我原以为大人不会给大家买山参的,没想到她还是买了。铁牛高热那么厉害,险些没熬住,全靠大人亲自送过去一片参才把命保下来。其他乡亲也是,没有那些米和药,伤亡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我可以发誓,除了坦白,我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
刘保儿摇摇头,道:“你就是犟。”
“我知道我这点不好,但我起码心安。”张班头闷声说着,又贴好了一张告示,“走吧,去下一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