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程普道:“公子,再有三日我们就能赶到北京城了。前些日子周公子还给您写信,说她要去北京城考会试呢。这下巧了,咱们与她正好叙旧!”
提到周稚宁,赵淮徽冷淡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柔和,但嘴上还是道:“此去京城是为了面谢圣上恩典,叙旧只是顺便。”
程普笑的见牙不见眼:“对,顺便。”
他家公子惯会嘴硬。
*
周稚宁与陈穗和在街面上逛了许久,发现了北京城许多乐趣。比如说花花绿绿的泥人、街边的剃头匠、小贩卖菜时拉长了嗓子唱的卖菜谣,还有北京豆汁儿……罢了,这点不算。
往日书里读来念去都只见文字,不比今日在街上一游,南北方生活的截然不同便一下子就凸显出来,往日在书本里所读到的那些,也一下子有了具体印象。
周稚宁一路走,一路看,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显得比平日里更似一个风姿不俗,仪表清雅的少年书生,一路上叫不少人为之侧目。
与此同时,高楼之上,华灯遍布。三三俩俩的青年文士聚在一起,正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事。只有一人远离这些热闹,独自倚窗而坐,眉心紧紧蹙起,似乎心思全然不在此酒宴之上。
一紫衣文士见状,端酒走来,笑道:“子瞻兄,你家那位堂弟还未找到?”
周明承摇头,接过文士手中酒盏慢慢饮了一杯,叫文士略微惊奇。因为周明承温润恭谨,认为酒会令人做出放浪形骸之行,所以一向克制,从不饮酒,任凭谁劝也无用。可他今日居然饮了一杯,可见他对那位半路失踪的堂弟关心至极。
“我听说唐衔青也在寻你堂弟,你俩甚少为一个人这般上心。”紫衣文士打趣道:“这倒真让我好奇,你那位堂弟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先前周明承神色未显,可一听到唐衔青的名字,他神色一冷,拧眉问:“他可寻到什么消息?”
紫衣文士看出他不虞,讪讪道:“倒未听说。”
周明承这才眉头略松,丢开酒杯,看向窗外。
窗外是高楼飘纱,灯火通明,人群拥攘。时有陌生面孔的年轻书生在人群之中穿梭,偶尔一瞥,周明承也会看见像她的人,视线也不由为之驻足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这些人只要转过一个角度,那点相似感就立即如云雾般消散无踪了。
为何不能长的再像些?
周明承的视线在人群重快速穿梭。
这个不像,这个也不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忽然间,周明承一怔,继而猛然直起身子朝楼下某一处看去。
灯火浪漫处,一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书生正穿梭在人群之中,她笑盈盈的,那双桃花眼仿佛是被春日映照时的湖面,粼粼有光,动人心神。
而楼下周稚宁似有所感,可当她抬起头左右四顾的时候,又只见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什么异常。
“周兄,你在看什么?”旁边陈穗和扭过头来问。
周稚宁犹豫一下,然后摇摇头:“没什么,看错了。”
陈穗和就笑着拉住她袖子,将人往前面带:“我方才听周边人说,前面有个小楼专门挂灯谜。可以解谜,也可以挂谜。南南北北的文人都往哪儿去了,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周稚宁点点头,任凭陈穗和拉着自己到了一处挂满灯笼的小楼。仰头粗略一数,这些灯笼约莫有五六十盏,每一盏都记着一个灯谜。楼底下还有两名小厮,各自拿着一根竹篙,左右侍立。如果有人破解了某一个谜题,就差遣这些小厮把对应的灯笼拿下来。
如若猜对了,便可以自己再写一个新的灯谜挂上去。如若猜错了,便要拿出一锭银子来捐献,以便给城内贫苦百姓开设粥棚。
周稚宁听了解释,心中默默佩服建设这灯谜楼的人想法奇妙。既可以操弄风雅,又可以娱乐大众,还可以接济贫民,一举三得。
这时,正好已有文人想出其中一个字谜的答案了,就叫人帮忙把二楼左侧的红灯笼拿下来。
小厮领命,揭了灯笼,当着大家的面儿念道:“谜面儿是‘口道恒河沙复沙’,打司马迁《史记》中的一句。”
“河沙之多,无法尽握,谜底当是‘不可胜数’。”
小厮拆开灯笼里的谜底看,笑道:“恭喜这位公子,所言不错,还请公子另写一个字谜。”
旁边有侍女捧出文墨与纸笔来,那文人提笔便写,只是写完,他不等小厮挂上灯笼,就将人按下,“不必挂了。”然后转头对众人笑道:“诸位莫要怪在下轻狂,但在下写的这个灯谜,恐怕在场的各位无人能解。”
一语既出,众皆哗然。
好嚣张的书生!
有人年轻气盛,当场问道:“若是有人破了你这谜题,你该当如何?”
金文脸上挂起微笑,似是并不将这人放在眼里,慢慢悠悠地说:“那我愿捐出一百两开设粥棚,接济百姓。”
一百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管是有人想叫金文吃吃苦头,还是有人想让这一百两粥棚落地成真。在金文说出承诺之后,很快就有人越众而出,要提笔作答。
然而……
“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问径几何?”率先作答的人皱着眉,面露不满,“你这算哪门子灯谜?这明明是算经科。”
金文却笑:“灯谜楼可没禁止我用算术当灯谜。兄台这样问,可是答不上来了?”
回答者面色略微难看,却没有还嘴。
算术一般是基层官员用的多,而文士用的少,且明朝科举一途,算经科就相当于现代的艺术考,要的分数相对较低,考这类科的学子一般是胸无大志,也没什么读书天分,所以明朝对此类考生放的官儿也不多,官职更是不高。这就造成了大多文人只知道四书五经,却不知道算术。金文的这个题一出来,霎时间就难倒一批人。
陈穗和倒看出了点门道,毕竟他父亲陈国安就任职于都水司,测算水位的时候就要用到算术。但他知道是知道,却不精通,此时只能快速在心中默算。
金文见众人都是一脸的菜色,不由哈哈笑道:“今日我这一百两银子,算是有心用,没处花呀。”
陈穗和最见不得有人嚣张,他撇撇嘴,悄悄地问周稚宁:“周兄,你可想出来了?”
周稚宁默默点头。
因为这类题目放在现代,其实只能算是高中数学题。
所谓“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问径几何?”,就是问“现在有一个圆柱形的木材埋在墙壁中,不知有多大,用锯子去锯这个个圆柱形木材,锯口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问这块圆柱形木料的直径是多少?”
周稚宁左右看了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蹲在路面石板上画起图来。
旁人对此动作不解,纷纷够头观看议论。金文倒是走上前看了看,眼中却有一丝趣味。但随着这个草图逐渐成型,金文眼中的趣味又渐渐变成了惊讶和惊艳。
陈穗和也蹲到周稚宁身边,指着地上的图问:“周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画假设用图。”周稚宁回答,并指着地上的草图说:“你瞧,长为1丈的圆柱形木材部分镶嵌在墙体中,就跟我画的图一样。已知弦是一尺,弓形高为一寸。根据勾股定理可以得出……”周稚宁沉吟着算了会儿,然后给出答案,“木料的直径是二十六寸。”
“嘶。”陈穗和越发不解,“周兄,勾股定理是什么?”
周稚宁挠挠下巴,尴尬道:“就是个很厉害的定式。”
陈穗和还想再问:“周兄,你是如何算出……”
但话还没说完,他们二人头上忽然响起金文急切的声音:“这位兄台,你是怎么解的二十六寸?”
周稚宁与陈穗和双双抬头,只见金文直勾勾的盯着周稚宁,眼里尽是热切。
“我这是算对了?”周稚宁起身问,将手里画图用的石头扔掉,“那你说的一百两可算数?”
“算数!”金文立即点头,对着满脸惊异的众人宣布,“这位兄台得出了正确答案,在下于明日午时便开设粥棚,诸位若是不信,可尽管前来督察!”
说完,金文就想拉周稚宁的衣袖,语气激动:“这位兄台,你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出答案的?”
但是周稚宁与金文并不熟,立即避开两步,神色疏远。
金文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急切道:“你若是因为你我互不相识,就不肯告诉我,那我改日上门拜访。我手上还有名帖,我这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