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狗子,不得无礼......在下陈康安,确实实在商税务任职,许是姑娘来缴纳税款时,在下恰巧不在。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男人狠狠瞪了跟班一眼,示意他往后退。
  他名叫陈康安,是前任青云县县令吴大起的小舅子。姐姐嫁了县令,成了县令夫人后,秉承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态度,弟弟自然也跟着风光。
  吴大起便给他安排进了商税务。
  他素来是个偷鸡摸狗的泼皮,进了商税务,就如老鼠掉进了米缸,成了个土霸王。
  商户交税,本只需每百抽二,可那二交上去后,还需再抽十五给陈康安。
  岂不是他什么不做,要独占一成多?且那税款并不进朝廷,反而进了他陈康安的钱袋。
  曾有商户不服气,告到吴大人那儿去。可他不仅没有得了公正,反而挨了一顿板子。
  大雍律法,市偷草窃被抓了,若所偷之银钱未达一贯,便直打三十板即可。
  可那商户,硬生生挨了六十板子。
  他本就已经年事已高,与孙女相依为命,靠着做些草编生意养家糊口。他草编技艺高超,编个蟋蟀蚂蚱,如同活物,所以生意还算是不错。
  六十板子,别说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挨了都得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这快五十的大爷呢。
  他被拖出衙门几日后,便忽然暴病去了。
  人人心里都知晓,这商户之死一定与陈康安脱不了干系,可谁敢再做那出头鸟?
  那商户独留下的孤女,申冤无门,将自己卖给了戏班子,凑了一些银两,请了讼棍写状书,想要告到府衙去。
  可那状书写了一封又一封,却没有一封能出得了青云县。
  这是青天白日里人人都能瞧见的冤情,可谁人能有办法......
  在青云县,谁又能有县太爷大?
  自此,无人再出头。
  若是不交钱,他陈康安便砸了摊子,叫你再也无处摆摊。酒楼茶馆、食肆布庄尚有一房一梁,可小摊贩们或推车或挑担,街头叫卖。
  为了保住这唯一的饭碗,小摊贩们每日起早摸黑挣来的银钱,每百抽二后,只能再抽出十五,乖乖上交给陈康安,惶惶度日。
  眼下吴大起调任,还是右迁,更叫人不敢站出来再多说一句得罪陈康安了。
  “敢问,姑娘芳名?”
  见沈雁回迟迟不回答,陈康安又笑着问了一句。
  “不想说。”
  沈雁回低头不看他。
  “小娘子可知晓我是谁?”
  陈康安并不责怪,反而来了兴趣,心里兀然升起一股征服欲。
  从未有姑娘敢这样对他说话,有些特别。
  “这位差爷,您挡到我卖盖饭了,我的税款已交,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商税务的盖印,不曾造假。若您想用盖饭,便去后面排队,若您不用,请让一让后面那位那个,可否?”
  “竟是个暴脾气的。”
  陈康安双手撑了撑小推车的边缘,大声笑道,“但小娘子说话的样子,怪可人的。且抬起头来,让本大爷好好看看嘛。你瞧瞧,你的手腕这样纤细,皮肤细白,如何做吃食这辛苦行当磋磨自己,真是看得叫本大爷有些心疼。”
  方才那几声“在下”不过是装腔作势,想要学一番风流书生搭讪娇俏小娘子。
  只是一会儿,这陈康安便暴露本性,调侃起沈雁回来。
  也不是沈雁回不愿意瞧陈康安,只不过对她来说,陈康安确实是长得有些......
  抽像派。
  这活脱脱的她小时候看的《邋遢大王奇遇记》中的鼠王成精了。
  她怕她一抬眼看他,就忍不住想笑。
  “劳动最光荣。”
  沈雁回侧过身去,从陈康安的身旁将梅子酿肉盖饭递给身后的那位食客,“我又不是去偷抢,如何做不得吃食行当......难道天下还有不做话,银钱能从他人的钱袋子里跑进我的钱袋子里的行当?不如差爷给我介绍介绍。”
  稍微读过些书的人,自然是懂得沈雁回话中有话,摆明了在讽刺陈康安。
  连身旁的几个随从都听懂了,欲要动手。
  可陈康安本就是个泼皮,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能听懂这些。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有啊,这天下自然有这般的好行当,小娘子想听吗?”
  “那还真是想愿闻其详。”
  “就是做本大爷的美妾。”
  陈康安的一双鼠眼在沈雁回的身上来回打量,露出贪婪之色,“若小娘子跟了我,本大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自此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用再这般辛苦咯。”
  陈康安此人,年十七时,便已经取了妻,还是吴大起的偏支表妹,这样一来,两家人更是亲上加亲。
  可妻子无盐,又因县令哥哥的关系,实在是泼辣,这叫陈康安如何受得住,他便偷偷在外养了几房美妾。
  至于到底有几房,他自己都有些记不住。今日看上瓦子里唱戏的头牌带回去,明日又觉得妓馆里的花魁娘子风韵十足,也带回去。
  更有渔船上的船娘,清清白白的,也叫人趁着月黑风高夜,偷偷绑了,强行要了,将那生米煮成熟饭。
  “不行。”
  沈雁回擦了擦额角的汗,“差爷您还是罢了吧,我这人有一毛病,治不好,实在是难登差爷之榻。”
  虎狼之词!
  李大河在一旁干瞪眼。
  这样精明干练,貌若广寒仙子一般的沈小娘子,竟能说出这样孟浪之话。
  难道说,她真是谢大人养在外头的美妾?
  毕竟李大河也去偷偷询问过其他脚夫,谢大人不曾娶妻。
  从凤姐儿回答所得,不是妻,那便是妾了。
  “是什么毛病,可与本大爷说说,本大人有的是钱,自是可以帮你治病......当然,美人身上有些病,也是应当的嘛。”
  他虽然不曾读过什么书,但西施、杨玉环、飞燕合德这样的美丽的女子,他也是听说过的。
  哪一个不是身上都带些病症?
  一位美人,娇滴滴地捂着胸口,喘着气,真是美极了。
  “我怕丑。”
  沈雁回依旧不去看陈康安,“我看了丑人,我就吃不下饭......若是叫我与丑人同塌而眠,我定是睁眼到天亮,一刻也不能安歇的。”
  此话一出,陈康安后头的食客们捂嘴的捂嘴,捧腹的捧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的,便只能大笑出声了。
  当然,谁都没有一旁的明成笑得大声。
  此声响彻码头,划破云霄,直冲天际。
  他方才就一直在沈雁回身旁看着。
  若是陈康安一旦对沈小娘子上手,他定是要替谢大人拧断此人的手腕。
  他也不愿意睁眼瞧陈康安。
  长相与来福抓到的老鼠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沈小娘子说话,真是太好笑的,笑得他忍不住去瞧陈康安,瞧了又后悔。
  若是方才那两句讽刺,陈康安听不出里头的门道还情有可原。眼下这两句,他还听不懂,那可真成傻子了。
  “你说什么?”
  陈康安暴跳如雷,一双鼠眼直直地瞪着沈雁回,“你可知我姐夫是谁?本大爷想纳你做妾,是瞧得上你,你别不识抬举!眼下你就跟了我,若有反抗,本大爷将你扔进妓馆里去!”
  “你动不了我的。”
  沈雁回无奈,只能抬眼去瞧陈康安。
  瞧了一眼,很快又撇过头去,瞧一瞧身旁乖巧的沈锦书洗洗眼睛。
  “哈哈哈哈!”
  明成继续大笑,“这是你瞪眼的最大限度的吗?怎得瞪得还没有我家来福大?哎唷你再试试瞪大些,我真想瞧瞧......”
  明成捧着肚子,连方才偷吃了沈锦书盘子里摆好的荸荠,都忍不住笑得从嘴里飞出来。
  “这谁啊?你再笑!”
  陈康安听了明成的话,下意识地继续瞪眼,“抓起来,给我抓起来狠狠地打!”
  “要打小爷?”
  明成又偷了一个荸荠,扔进嘴里后揉了揉手腕,神色一黯,“哥几个怕是皮痒了。”
  不过是咽了一个荸荠的功夫。
  “陈,陈哥......打,打不过啊。”
  陈康安那几个手下全都趴倒在地上,个个神色痛苦,奄奄一息。
  痛快!
  码头上所有的小摊贩看了这幅光景,心中都痛快极了!
  这几个跟班,平日里就仗着陈康安的势头作威作福,吃食买卖,从来没有给过一分钱,还要拿着竹篮与麻袋往家里装。
  如此无赖行为,虽是小偷小摸,但简直令人发指,与陈康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群饭桶!平日里白吃老子那么多东西了!”
  陈康安怒从心来,打不过一旁的男子,他还拗不过面前的小娘子吗?
  小娘子近在咫尺,只需轻轻一揽,便能揽入怀中,红袖添香。
  “别看我了,你真动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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