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雁回顿了一会儿,将剥好的如玉石圆珠似的柿子放到谢婴面前的碟中,而后噗嗤一笑,“很有手法。”
  谢婴:......
  “且谢大人处理骗婚这案子,我们桃枝巷的小老百姓们瞧了,都鼓掌说好。”
  谢婴:......
  昨日桃枝巷的百姓至他离开,还在鼓掌。
  甚至今晨他出门,那卖红豆圆子汤的小贩,见他行了礼后,端上来圆子时,忽然鼓上三掌。
  这还走什么第二步。
  沈雁回继续剥柿子,特意挑选的柿子个头圆润饱满,色若丹霞且全然熟透,极好剥。
  它皮薄轻盈如蝉翼,片刻间,谢婴面前的碟子盛了两个剥得完整的柿子。
  “且先说案子吧。前日子初,天有雨。祖母咳嗽得急,民女便在夜里起身给她烧些热水。在那时,刘成并没有死。”
  “那你可知晓他与谁争执?”
  “起初不知晓,毕竟民女才来青云县不久,不认得多少人。不过经过昨日谢大人在客来楼那么一闹,便知晓了。”
  “是李德子。”
  “不愧是谢大人,吃个柿子吧。”
  县衙并不大,明成一溜烟进了后厨瞟上两眼,一溜烟又回了大堂。
  回来时便瞧见两人侃侃而谈,尤其是沈小娘子,似是将谢大人夸出了花,还给剥了柿子。
  有点像捧眼。
  不确定,再瞧瞧。
  “依李德子口供所述,他夜里起身未见刘成,反而看到了什么僵怪。可照你所说,李德子隐瞒了自己与刘成争执的事实。除非他看到的僵怪就是刘成,如若不然......”
  沈雁回顺势接道,“他就是在撒谎。”
  “这案子诡异。”
  谢婴毫不客气,一口气啃了半个柿子。柿子肉细腻华润,如琼浆蜜水,入口即化,令人满舌生津。
  好甜!
  “刘成是第三位剖尸案的死者。本官去看了前两位死者的卷宗,发现这三者之间几乎毫无关系,既不认识,也暂无找到共同点。”
  “既是相同的死法,那凶手也许行凶手法上有所相同,仵作查验过尸体后,便能明了,也可以从中找些线索。”
  “还未验尸......”
  谢婴声音忽然低了。
  这柿子啃的,也有些心虚。
  “谢大人。”
  沈雁回眉心一皱,拿着柿子的手一滞,“已经过去不知多少时辰,竟还未验尸。您应知晓,时间越久,线索便越少。”
  在现代作为法医的她,实在是见不得这样办案。
  一时间她顾不得了方才的装腔捧眼,也忘了在这位大大的县太爷面前,她只是小小的百姓。
  谢婴抬眸,沈雁回的脸离她很近,如秋水般的眼竟直直对着他。
  她的眼神淡漠且隐晦不明,根本不似十六七岁。
  四目相对。
  胆子大,有想法,不一般。
  这是谢婴第一眼的念头。
  “沈小娘子,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你这是在责怪谢大人吗?”
  明成有些恼了,纵使这两天谢大人亲民,今日邀她喝茶,这也不是她“爬”到谢大人头上的理由。
  怎么能平视?怎么能与谢大人大眼瞪小眼?
  他愤愤不平道,“你可知这第二位死者,就是仵作。”
  第9章 腊肉菜饭
  沈雁回一时哑然。
  杀人案近在咫尺,而青云县内竟无仵作。无人验尸,如何找到死因与线索。
  难道真要说那僵怪杀人不成?
  “为了避免引起百姓的恐慌,县衙一直未公布第二位死者是谁。”
  谢婴抬了抬手,制止了因气愤而蠢蠢欲动的明成,开口道,“而上任县令吴起为了此案不影响他的调任,便将此案全都归结于小苍山上的贼寇所为,草草结案。若不是有第三位死者的出现,此案怕是埋没在卷宗中,成为悬案了。”
  不止在青云县,也许在大雍各个地方,甚至汴梁城,都有人会这么处理案子。
  待日子久了,悬案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料。届时聘请到了新仵作,再去公示前任仵作之死,谈起他时,不会再恐慌,只会叹息两句,便过去了。
  “那谢大人会如何对待这件案子?在汴梁城,人人都道谢大人大义,您会将刘成之死到底是僵怪杀人,还是......”
  沈雁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找出真凶。”
  平头百姓哪里能与县太爷这样谈话,即便是偷偷看上一眼,尚且都能治上你一条蔑视官员,大不敬之罪名。就算是从前谢大人的同窗,与他说上两句,都要客客气气的。
  而这沈小娘子,给明成的感觉是......
  与谢大人说话时,将脖颈上的脑袋提在了手心里。
  “这世上并无鬼怪,凶案皆是人为。”
  谢婴并不责怪,反倒是沉浸在案子中。说到关键之处时,露出一丝困扰,“既是人为,自然要找出杀人凶手。只不过,大雍的仵作......很难聘请。”
  仵作,虽属大雍三十六行当中的“仵作行”,却非官员,而是义工,属差事苦,钱还少。
  无论验尸技能如何精妙绝伦,还了多少人清白,皆因他们属于行当中的“下九流”而鲜少有人入行。
  “先帝时期,仵作为‘下九流’,仵作之子甚至不能科举。但好在陛下新政,才所有改变。只不过,仵作之能,非一朝一夕而成,大雍各县之间通用一位仵作比比皆是。青云县的仵作,游走于本县与邻县,他一死......”
  即便是在沈雁回的时代,她也是学得两眼昏花,考得口吐白沫,才能入职。入职后要跟着师傅继续学习,在勘察现场时,必须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与忍受能力,才能成为一名基本合格的法医。接下来还是永无止境的学习。
  在现代尚且不是个吃香行当,又何况是在仵作地位低下的大雍呢?
  若是她凭借自己的一身医学本领,去应聘仵作行当。其一,她年龄十七,谁会相信。其二,挣得极少,如何养家糊口。
  不如凭借她从前少时起,就帮开餐馆的父母打下手的吃食行当做起。
  沈雁回一开始便已经打好了这念头,吃吃喝喝,挣些小钱,在青云县过得稳稳当当。谁知晓现下的情形,似乎是逼她再就业。
  “在谢大人眼里,当真有‘下九流’行当?方才民女说了,汴梁城,人人皆道,谢大人大义。”
  沈小娘子胆子可真大啊。
  明成真想将自个儿脑袋也割下来也给沈小娘子也提溜上,求求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要将谢大人如何被贬官的缘由说出来吗!
  任何时代的朝堂,皆有纷争。大家都像是说好似的,自然而然的分为守旧派,中立派和维新派。
  谢婴是维新派代表,且为寒门典范。虽古有“王谢”之名,到他这时,也已“飞”入寻常百姓之家,没落了。
  他中探花,全靠自个儿拼。
  进士之流,世家总是要占大头。寒门子倒还能留几分情面,商户子等其他行当的,往往最不受待见。
  谢婴:不。我淋过雨,我要给他们撑伞。
  陛下,您尧鼓舜木,至圣至明,您得待见他们。不如,让他们也能走仕途吧,如果能改改廪保制度,那就更好了。
  陛下:你的意见好好哦,说话又好听。
  但是你让朕很没面子,为了给世家一个交代,贬。
  新政实行了,谢婴被贬了。
  “你在用‘大义’二字,威胁本官?”
  谢婴忽然起身,身影一转,已将沈雁回“锁”在椅子上,沾着蜜汁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下巴,而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却是凛冽的寒意。
  官海浮沉,他瞧着好说话,但若是去满汴梁打听打听,谁人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谢大人”。
  明成更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整个大堂霎时间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零零细雨声。
  “是。”
  沈雁回的回答干脆了断。
  明成闭上双眼,思索一下青云县哪块地方风水佳,届时将沈小娘子埋在哪儿比较好。
  “有趣。”
  谢婴收回了手,用身旁的手巾擦了擦指尖后,了然一笑,“你似有办法?”
  “没有。”
  谢婴一怔。
  那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是做什么?
  沈雁回这神情,还以为他的手指是刀,且架在了她脖颈上,准备好慷慨赴死了。
  “若民女能帮谢大人验尸,那谢大人会为他们找出真凶吗?”
  此话一出,谢婴从头到脚,从额角的头发丝到鞋尖沾到的湿泥,足足打量了沈雁回一炷香的功夫,而后艰难地蹦出几个字。
  “你......真会验尸?”
  “试试。”
  “试......试?”
  明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开什么玩笑,这玩意儿还能试试?沈小娘子,这可是人尸,来,跟着我念‘人尸’,不是猪羊鸡鸭,是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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