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来他凭借杀猪的手艺攒了些钱后,自己盘了个猪圈。生意日渐红火,可以说青云县酒楼饭馆里头的猪,都是从他牛大胆那儿出去的。
  他从前猪杀得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眼都不眨一下,可看了今日的场景,还是吓得屁滚尿流。
  他的舅舅则是青云县的捕头,心肠好,就是脾气有些横。
  “那刘成死得可太惨了,肚子被人剖开,肠子都流了一地。听我舅舅说那前两人也是被剖了肚子……”
  牛大胆平日里切肉吆喝,声音粗犷浑厚。但对于此时描述刘成之死的场景,他的声音带着些明显的颤抖。
  此话一出,客来楼里登时鸦雀无声,食客们的脸色凝重起来,只有暖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声响。
  许是面前坐了位小姑娘的缘由,牛大胆还是想着装腔作势一番,表现一下自己。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炒肝,再三咀嚼后咽下,打破了沉重的氛围。
  刺目的场景还在脑海中挥散不去,恰巧新酒又盛上来。为了壮胆吹牛,牛大胆咕嘟咕嘟将这碗冷酒饮尽,用袖口胡乱抹了一把嘴。
  他将声音放低,悄声说道,“还有更骇人的,我同你们讲,刘成的心和肝都丢了!”
  “心和肝都丢了?”
  食客们倒吸一口凉气。
  但还是有个别胆大的要出来说上两句。
  “怕是让野狸子给叼走了吧,牛大胆不如你改名叫牛小胆算了。依我看,怕个屁!届时等新到的谢大人一声令下,上山搅了小苍山的那帮贼寇又如何!”
  “少说风凉话!”
  牛大胆猛地一拍桌子,剥了一桌的栗子壳也跟着晃了晃,颇有那么点舅舅的气势。
  “也怪那刘成不好,不知他最近去哪里发了横财。明知道这两日不安生,还天天去瓦子里头,装什么阔绰,生怕贼不惦记他。”
  他愈说愈发激动,还有些贬低起刘成来。
  从前那刘成见到他,还要哈腰点头地喊他一声“牛大官人”,现下这几日,竟是用余光看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瞧着就叫人气恼。
  “牛大胆你这话说的,就算刘成素来有些偷鸡摸狗,不成名堂,但他也罪不至死啊。下次杀到你家,你可就老实了。”
  食客中有刘成的邻里,虽平日里也看不惯刘成,但还是帮他说上几句话。毕竟刘成人都已经死了,还要遭受编排,实在是有些过分。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你会不会说话!”
  “我当然会说话,有些人就不一样了,人模人样,仗着当捕头的舅舅,说的却是鬼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让着谁,急得客来楼的钱掌柜忙上前劝架,嘴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和气生财”。
  沈雁回托着腮帮子瞧着面前二人的争论,继续低头涮起菜。她知道,青云县眼下并不太平。
  她想着凭借前世的手艺,做些吃食小买卖。祖母为了接回她,花了不少银钱。
  今日出门,除了卖辣脚,便是想在青云县多转转,看看哪里的客流量大。
  “不是,不是贼寇……”
  争吵间有一桌的食客忽然面露惊惧,大声喊道,“昨夜,昨夜我都看见了……我昨夜在刘成家门口看见了!”
  “李德子,你别一惊一乍的,瞧着吓人。”
  气氛已是沉闷,现下又有人吵架,便更加沉重。客来楼里头的食客们浑身不自在,纷纷想吃完这顿回家躲着去。
  如今李德子这么大声一喊,将那吵架的两人也震得没有了声音。
  暖锅的热气熏得大家脸发红,唯有李德子满脸煞白。
  他将眼睛瞪得滚圆如铜铃般大小,声音也变得尖细且急促,“原以为是我半夜撒尿回去做的梦,如今......如今......是僵怪啊,身长八尺的僵怪!”
  “什么僵怪?李德子你莫开玩笑,鼓吹乱力怪神,可是要去衙门挨板子的!别仗着我俩关系好,乱说话!”
  牛大胆由于舅舅的缘故,平时也耳濡目染的懂些大雍的律法。
  鼓吹乱奇怪神扰百姓安定者,杖罚二十。
  “真,真是僵怪......我不骗你牛大胆。有僵怪,真有僵怪。刘成的心和肝,一定是让那僵怪给吃了!”
  李德子紧紧抓着木桌的一角,手指攥得发白,胸口不断起伏,因恐惧而发出的喘息声盖过了暖锅冒泡声。
  他大口喘着气,一字一句念道,表情愈发诡异起来,“只有僵怪,才会挖人心肝来吃......”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人也好奇,一窝蜂凑去过盘问李德子。
  “李德子你果真看见了?我说今早路过刘成家,怎么围了一堆捕快。”
  “李德子你别是做梦做发昏了,胡言乱语吓我们的。”
  “是谁家的老祖宗跑出来了,赶紧回去地里查查,给他棺材板盖好!”
  “谢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食客中有信李德子的,后脊背听得有些发凉,连忙喝两口汤暖暖身。当然,也有不信他的,开玩笑似的呛上两句,以缓和愈发沉重的氛围。
  走了的吴大人说是已然抓到了凶手,未曾想根本就是骗人的。新上任的谢大人又迟迟未到......
  也不知青云县何时才能太平。
  “食心和肝的,也不一定是僵怪。”
  在一阵阵议论声中,沈雁回夹起暖锅中的鸡心,蘸了料碟后慢慢咬了一口,“牛叔,听闻山中年岁大的精怪,若是想要修行化形,也喜欢吃心肝的。”
  她的嗓音听着甜润,但在如今氛围中说这些,却显得有些可怖。
  原本还在与人争吵的牛大胆才坐下夹了一块炒肝儿,又听了李德子与沈雁回的话,嘴里鲜嫩的炒肝霎时似是生了腥气,没有任何滋味,原本浓郁的酱汁也像是在嚼血沫子。
  他连忙将炒肝给吐了出来,喝茶漱口的抬眼间便看见面前的沈雁回脸色惨白,比李德子的还要白上三分。
  她正盯着他慢慢咀嚼方才从锅里夹的鸡心。鸡心脆嫩,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她脸上似乎血迹斑斑,接触到牛大胆的眼神时,露出了个不明所以的笑容。
  再也不似发间丹桂。
  牛大胆一口茶水吞咽不得,倒灌进鼻腔,又见沈雁回古怪,还朝他发笑。
  茶水占据了唇舌与鼻腔,他话说不出一句,双目涨得通红。
  此刻,客来楼的大门忽然开了,“啪”得一声,外头的冷风猛地灌进整个楼里,吹得他衣衫飞扬。
  有一白色身影,身高八尺,从外踉踉跄跄,精准地跌到了牛大胆的怀中。
  松散的发丝遮蔽了牛大胆的双眼,冰凉的触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恐惧,一时间茶水从口鼻同时喷出,像两条喷薄的小溪流......
  客来楼中响起尖锐的呐喊声。
  “啊!”
  第2章 嫩嫩的煮菱角
  牛大胆一股脑儿晕了过去,未等小二过去扶,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茶水淌了一脸,还铺了一身栗子壳。
  “牛大官人,牛大官人?”
  钱掌柜拨开凑过来瞧热闹的人群,跪倒在地上用手使劲晃了晃牛大胆的肩膀。
  见牛大胆没有一点儿醒的趋势,他便哭丧着一张脸嚎道,“哎哟喂,这叫个什么事啊,牛大官人,我的祖宗,您老可快醒醒吧!”
  食客们都围到牛大胆身边,这下子,客来楼更加热闹了。
  沈雁回擦了擦手,将地上的被打翻的菱角捡起来,似有疑惑,“钱叔,牛叔怎么突然晕了?方才他进来时,我观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不像是有急病的样子。”
  牛大胆倒下时,袖子一拂,将祖母给她煮好的菱角打翻了,沈雁回叹了好几口气,只觉得可惜,只能一个一个捡起来吹气。
  “被你这副模样给吓晕了。雁雁你也真是的,下次手稳当些,溅到脸上去了,也不知晓。”
  本是溅了些血点子,但沈雁回自个儿也瞧不见溅到了脸上哪些地方,便拿着手巾胡乱一擦。这一擦,便将嘴角的血点子给化开了,鲜红一片,有些可怖。
  见牛大胆老盯着她,她便礼貌地回笑。
  听食客讲僵怪,她便想起这两日费尽心思阻止她出门的祖母,尽讲些吃人的山野精怪故事吓唬她,她也顺势说了一嘴......
  这在不知发生何事的牛大胆眼中,实在是吓人。
  “这盘猪红才撒了盐,还未凝好,如何就能端出来?你这是要砸了我客来楼的招牌!再有下次,别来我这做工了!哎哟喂,我的牛大官人啊,您可醒醒吧!”
  地上倒着一个,桌上的猪红又洒了半碗,且恰巧洒进了牛大胆的那叠子炒肝里头,豆酱的色与血色混在一起,若不仔细,还真瞧不出来,也不知牛大胆尝过没有。
  钱掌柜自个儿觉得天旋地转。
  他揉了揉眉心,将小二一顿训斥,还不忘继续摇晃着牛大胆的肩膀。
  “原是被吓的......钱叔,这好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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