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沈峻越是不愿意接受父亲安排进入家族企业,她这份不忿就越重。
  凭什么她竭尽全力想要得到的一切,哥哥只要点个头就能唾手可得?更可气的是,他还不稀罕?!
  敏感的沈峻也意识到了妹妹态度上的变化,可这种事已然解释不清了,他越说自己不想要,越像是既得利益者的凡尔赛,在跟举步维艰的妹妹耀武扬威。
  为了挽救兄妹之间的情谊,也为了守护自己真正的爱情,更为了给顽固不化的父亲一点教训,沈峻决定——私奔。
  他走得很干脆也很果决,除了那块象征家族身份的玉佩之外,什么都没拿,仅有的一点路费,还是他在学校里偷偷给人补习攒下来的钱。
  但起初,沈峻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家族的本事,他的行踪其实一直在父亲沈敬的监视之下,之所以没被抓捕回来,是因为沈敬也动了真怒,他总共就这么一双儿女,谁知道两个都要忤逆他到底,还说什么想要自由,既然沈家大少爷的身份于他而言只是囚笼,那他就成全他。
  沈敬老爷子下定决心要让不知好歹的大儿子在外吃够苦头,相信他总有狼狈不堪地回来祈求宽恕的一天。
  所以只是派人远远地跟着,甚至吩咐了底下人,沈峻小俩口的日子要是过得不苦,就给他找点苦硬吃。
  沈雁风知道这一切,却乐得看父亲和大哥斗法,这两人或多或少都让她受了不小的委屈,难得如今两虎相争,她当然要收点利息回来,于是作壁上观。
  可谁也没有想到,沈峻很快就看透了老爷子的用意,还被激出了真火,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再一次更名改姓,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失去了行踪。
  而这一消失,竟成永诀。
  沈雁风现在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证明自己看得比家人还重要,为什么受了老爹的气,要迁怒从小对自己最好的哥哥,为什么要闹脾气仍由老爷子给哥哥下绊子,哪怕她出一次手,只出一次手,别让老爷子把大哥逼上绝路呢?
  会不会大哥就不会失去踪迹,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都没遇上一个可以出手相帮的好人?
  更不会,不会落得死于非命还要跟别人同挤一口棺材,衣不蔽体,毫无尊严的下场。
  沈雁风哭得撕心裂肺,每每想到最后看见尸骨的画面,就心如刀割,恨不得躺在那的是自己。
  她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脸上的痛感似乎让心里的悲痛得到了一点释放。
  于是她毫不犹豫抬手又给了自己一记。
  沈延连忙制止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
  一道声音突兀得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满眼泪光地看着所有人。
  环视一圈,尤其在沈延和沈继的脸上珍而重之地看了好久之后,老人才对沈雁风说:“你得振作起来,你不仅要给你哥报仇,你还要管好咱们的家业,给你侄子撑腰。至于给你哥以死谢罪的事,就让我这个老头子做吧。我才是罪魁祸首。”
  沈延静静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
  他白发苍苍,身型虽然有些肥胖,但在轮椅上,仍显得虚弱且无力。
  此时感应到沈延的目光,老人回望过来,对他露出了笑容。
  带着一份慈爱,和愧疚:“你就是沈延吧?真像,跟我真像,不愧是我的孙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爷爷。”
  他低下头,蒲扇般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掉落。
  “我才是罪人,是我的固执和傲慢害死了阿峻,害得你从小经受了那么多磨难,是我。”
  沈雁风已然平复了下来,她本就是敢作敢当的性子,方才痛苦是真,想要以命谢罪的心情是真,但现在被沈延和父亲的话所触动,意识到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只会更对不起哥哥,所以她振作了起来。
  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所有该死的人都拉下去给哥哥陪葬,让好不容易回来的侄子完完整整地接受她这些年打下来的所有江山,她才有资格去死,去见哥哥,亲自说一声对不起。
  看到老头的第一反应本来是想嘲讽一句,问问他感受如何,可在看到一夜之间苍老了不止十岁的父亲,她又止不住心软,如今再听到他这几句认罪的话,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沈家人都要强,都死犟,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
  可他们情愿撞破的是自己脑袋,也不想家人为此受半分伤害。
  ……
  沈雁风这些天的行动是瞒着老爷子进行的,不管是亲缘鉴定还是捉拿武梅,又或是带人来挖沈峻的尸骨。因为按她的意思,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有病痛在身,在事情未有十成十的结果之前,她不想老爷子跟着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可沈老爷子毕竟是沈家真正的家主,他在把调动人手的大权给沈雁风时说过一句话。
  别的无所谓,一旦有儿子沈峻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都要让他知道。
  这本是老爷子防备儿子女儿背着自己重逢,或者联合起来给自己下套的一招后手,未曾想,却因此第一时间得知了儿子多年前就身亡的死讯。
  老爷子深受打击,赶过来认亲的同时,行动力超强的他已然吩咐下属,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必须找出沈峻死亡真相。
  他亲自出马,外加此次事件的性质实在严重,所能动用的关系网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效率更是前所未有——
  以至于老爷子在进门之前就得到了答案。
  这一看就不得了。
  原来当年,沈峻之所以动了真火逃离了沈家监视,是因为跟他私奔的女孩怀了身孕,但因为两个年轻人私奔在外,又要隐姓埋名,又要自力更生,再有沈老爷子故意让人使的绊子,日子过得着实不好,女孩身子更是虚弱,怀相很糟糕。
  医生言明,再不好好休养保胎,小心一尸两命。
  偏偏这时候,老爷子手底下的人玩过了头,将沈峻好不容易卖画得来,想给老婆买补药补身体的钱给弄没了。
  沈峻气得要命,倔脾气上来,宁死不肯低头,反而发了狠离开监视,两口子乔装打扮来到南边,本意是想投靠女孩的娘家,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先调理好女孩的身子,等她平安生子。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女孩的家里人十分反对这门亲事,更认为私奔让家里人脸上无光,所以拒绝让女孩进入家门。
  但此时女孩怀孕已经有六个月了,孕肚明显,不好再走动。
  小两口只有在当地租房住下,沈峻努力挣钱养家。
  但可惜来自家人的反对让女孩郁结于胸。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沈延平安出生,女孩却大出血而亡。
  处理好女孩的丧事,沈峻带着满月的儿子满心绝望地走在街头。
  他已存了死志,只是还放心不下刚出生的儿子,于是穿回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拿上扳指,浑浑噩噩走在街头,往火车站方向去。
  他心想,至少把孩子送回家里去。
  他再去陪她。
  那身衣服其实是沈峻给沈家人的信号,他知道老爷子的人看到这身衣服,就会明白自己低头了,认输了,到时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但沈峻没想到,他这一身出自沈家私人裁缝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在那个大多数人工资只有三位数的年代,他浑浑噩噩的样子还有手上的玉扳指,简直是最明显的肥羊标志。
  沈峻半路遭劫。
  动手的人将他打了半死。
  但还没来得及扒走衣服和扳指,刚私会完的武梅和田英就到了。
  田英吓走了人,却也被玉扳指和沈峻身上的财物所吸引,正好武梅也看上了沈峻怀里的小沈延,再说将这人送到医院,谁知道还要出多少医药费。俩人一分析利弊,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重伤的沈峻藏了起来,也不给他治伤,而是任由他伤重而死。
  再之后,武梅假装自己生了个儿子,又和田英合谋害死沈大山和沈母。
  不过让田英意外的是,武梅的贪婪远超他的想象。
  沈峻浑身上下只有一百多块,一身衣服就是拆了卖了也就值几十块,最值钱的显然是那块玉扳指。
  她不可能让田英拿走。
  所以哄着田英趁夜色扛着沈峻的尸骨上山,扔进沈大山的棺材里。下山的时候,趁田英不备,将人推下了山坡,摔死了。
  沈老爷子发了狠说:“当年抢劫你爸,重伤他的人,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动过手的,谁也逃不了。还有那个自作主张连你妈怀孕消息都敢扣下不告诉我的,我也重重处置了。这王八羔子已经被吴家买通,借着我命令作掩护,要对你爸妈赶尽杀绝。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沈敬是个混蛋,我想当个暴君一样的父亲,要我的儿子女儿都按我的意思过这一生,不能有丝毫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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