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么好的玩伴和兄弟会这么对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娘已经拿了匕首,狠狠刺入沈绮胸膛。
  她很忙,还要应付南边代国来的使臣。
  所以杀完人后,她只冷漠地告诫他:“你记住,王室之内,断无亲情!”
  便扬长而去。
  ……
  沈继没有再往前走:“够了,出来。”
  语气中已经带了点恼火。
  “别生气。”一道身影自他背后出现,沈继回头,对那副面孔再熟悉不过了。“你拥有了我的记忆,我也看了你的,这很公平。”
  稚气的脸蛋上带着老成的气质。
  “要是有得选,我并不想拥有你的记忆。”沈继说:“我可以把这具身体还给你。”
  五岁的小屁孩,他当够了。
  岂料对面的孩子摇头:“我也不喜欢这个人间,我再也不想回去啦。”
  沈继一哽,心中不由自主地抽痛,看向孩子的目光便带了一抹心疼。
  ‘沈继’则完全不当一回事,走到第十七幅照片面前,高仰起头看着上头的闵静,语带羡慕地开口:“你有个好妈妈,她真的每一次都会及时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
  沈继心里一动。
  ‘沈继’又说:
  “哥哥,我很快就要消失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被我的情绪拖累了。所以在那之前,你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看着面前将自己的病情都说成是对别人的拖累,仿佛比起自己的不幸,更抱歉给别人造成麻烦的懂事小孩,沈继愈发心软。
  “你说。”
  ‘沈继’笑出两颗可爱虎牙:“哥哥,可以让你的爸爸妈妈带我去一天游乐场,做我一天的爸爸妈妈吗?”
  第23章 “娃儿不能听那么脏的话……
  沈继一口答应下来。
  如同这孩子所言,他们俩的记忆应当是彼此共享了,后世的沈继看到了他所有的过往,他也同样知道这孩子的一切。
  而且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看到了。
  这小小的孩子,其实是个神童,还是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
  生而知之、过目不忘。
  几个月大时便能清晰地感受到近身之人的善恶之念。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得父母的疼爱。
  父亲会永远用冷漠的目光看向他,借口大男人抱不动孩子,一直吝啬于给他哪怕一次拥抱。
  母亲会偶尔来逗弄他,但是拒绝给他哺乳,只因害怕身材会走形,导致丈夫不喜。
  哪怕他饿得头昏眼花,哭泣声渐渐虚弱,也不能唤醒那女人一丝一毫的母爱。
  那对父母对他忽视到什么程度呢?
  甚至于请来的保姆都会胆大包天到,将昂贵的进口奶粉换成廉价奶粉,偷拿出去卖掉,赚取差价。
  导致‘沈继’年满一岁还不会走路,混身更是瘦弱,发育缓慢到医院的人都看不下去,让‘闵静’将家里孩子吃用的东西都拿去医院检查,才得以真相大白。
  哦,其实他的尿布也被偷天换日了,那农村来的保姆一边嘟囔着‘有钱人就是矫情,我们乡下孩子随便扯条被单,剪了做尿布就行。’一边将他那些昂贵的高等尿布积攒起来带回老家,给她自己的孙子用。
  父母的忽视与保姆的慢待都被小小的人儿记在心中,奈何他口不能言,求助不了任何人,只能一日日地忍着。
  忍成了他心头的第一道厚重心墙。
  可惜长大后,他只来得及摆脱那虚伪又可恶的保姆。
  就发现了一件让他几乎失言的事:
  害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头的保姆,虽然可恶,但与他后来认识的人比起来,竟然称得上是,最可爱的人?
  他在餐桌上亲眼看着父亲给他的亲戚打电话抱怨说:“早知道她这么白痴,我根本不会跟她注册结婚,直接睡了她把生米煮成熟饭,闵氏照旧是我的。我现在居然还搭上了自己的头婚,真是亏大发了。”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沈延’看了对面的他一眼,在发现他的目光后,轻蔑一笑:“什么儿子?这种弱智也配当我儿子?我生他还不如生块叉烧。别说,我第二后悔的就是这件事,早知道生下的是这么个弱智孽障,当初就不该让妈吵着闹着让他姓沈。”
  “再说吧,等离婚拿到钱,我肯定是要把你雅柏姐娶进门的,到时候再让他给我生个健康聪明的大胖小子。”
  那天是初夏,屋里温度适宜,小小的‘沈继’却四肢发凉,心中似冰。
  然后他本来就早出晚归的所谓父亲越发不着家了,连带着本就草木皆兵的母亲越发神经兮兮。
  一天午后硬扯着他的衣领带他到儿童认字图册面前,逼着他学:“小继,你看看妈妈,你跟妈妈学,叫妈妈,你叫啊,叫妈妈,小继听话,你要学说话,不然你爸爸就不要我们了,乖,你听话……”
  “你开口说话啊,你说话啊!”
  尝试过几次无果之后,她状若癫狂地摇着他,将他丢在地上,死命地掐他嘴巴:“你说话,你快说话,你证明给他们看,你不是哑巴,不是傻子,你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会说话!”
  尖锐绝望的声音几乎要刺穿房顶。
  但更深的恶意,要数那位祖母。
  “她要是坚持不跟你离婚,还拿这小哑巴当借口,你就等半夜把那小哑巴偷出去,交给你二叔,我来给你处理。”
  书房里传来毫无顾忌的密谋。
  “处理,妈,你什么意思?”
  “你想什么呢,那到底是你亲生的孩子,我还能弄死他?就是老家有户瘸腿又死了老婆的烂头孙,你还记得吧?”
  “捡破烂的烂头孙?”
  “人家现在飞黄腾达了,那间破宅子要拆迁,赔了他一百万再加两套县里的房子,早就不捡破烂了。我的意思是,烂头孙现在一把年纪无儿无女,要不把小哑巴抱过去给他当儿子,给他养老送终。这以后等烂头孙咽气了,钱和房子就当是多谢我们给他留后的谢礼了。”
  “也不是不行。”
  ‘沈继’站在门外,默默地身上、心上泛起的所有疼痛,都化作了心墙上的一砖一瓦。
  他总觉得。
  当这道心墙竣工,他把心全部包围起来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有这些痛苦了。
  他真的好讨厌这个世界。
  讨厌虚伪的父亲,讨厌软弱无作为的母亲,讨厌恶毒的祖母。
  也讨厌,因过度关注他父母八卦,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被家庭拖累,以至于仅用几个白痴一样的问题就断定他是自闭症,而丝毫瞧不出他任何不凡的狗屁医师。
  心中看不到的伤痕越来越大,积攒的痛苦也越来越多。
  明明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儿童,年仅五岁已经能毫无障碍地看完父亲书房中各大名著,哲学物理天文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却依然不愿意开口和任何人交流,洗刷身上废物的名声。
  后来父母闹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恶毒的老虔婆甚至带着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小三上门挑衅,毫无顾忌地当着他的面,殴打他的生母。
  他脑袋里名为理智的囚笼终于崩坏,他崩溃地大喊大叫,放肆地释放所有痛苦,他抄起手边能找到的一切武器,疯狂地击打目之所及的所有人。
  等回过神。
  客厅里一片狼藉。
  老虔婆和那不知廉耻的女人不知所踪。
  他母亲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
  ‘沈继’喘着气拨出急救电话。
  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口说话。
  为那个将他带来这个世间,却从未护过他一次的母亲,任由他被各种恶意包围、伤害,以致遍体鳞伤的母亲,求救。
  救护车来了,警察也及时赶到,将受伤陷入昏迷的‘闵静’拉到了医院。
  他也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就成了两千年前的沈继。
  最后一块砖瓦已成,他的心墙铸就完毕。
  他不想再醒来了,也不想再感受到任何一种痛苦。
  沈继又叹了口气,感同身受的同时,也倍感惋惜。
  这孩子,何其无辜。
  “好,我答应你。”
  自己那对父母虽然不着调,但仍要远胜于这孩子的父母。
  就……送他一天好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是吞下那句,喜欢的话让他们给你做一世父母也不是不行。
  何必呢,若是有得选,这世间其实还有更好的父母。
  他那对不着调的还是不往外送了,送出去也是祸害人,还是自己受着吧。
  ‘沈继’冲他微微一笑,看着乖巧极了:“谢谢你,哥哥。”
  紧接着他的身影在沈继的注视下,如星光般散落开去,直至消失不见。
  现实中的沈继也随之睁开了眼睛。
  他甚至来不及感慨着奇异的经历,就感觉到一股不自然的悬空感,脑后和腿窝之间又横了两条邦邦硬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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