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信中所言不乏关切之意,只是再多的缱绻言语确实没有,这也是萧灼迟迟没有对陆乘舟动手、仅让谢枝意亲自焚毁书信的缘由。
  听罢,萧灼唇边扯开一抹温和的笑,指腹落在她的发上轻轻抚弄,“你若真对他动了心思,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轻拿轻放。”
  他已然足够温柔了,倘若谢枝意当真对陆乘舟有了情意,他所做的只会更为狠绝。
  温和语调潜藏着噬骨的惊心动魄,谢枝意垂眸,未置一词,心中明白萧灼所言句句属实。
  他现在只是给予一个警告,一旦她所做的超出他的界限,恐怕后果便不是这么简单。
  “和他退亲。”这句话早已想说,只是直到现在才说出口,萧灼蜷起她的发尾落在指尖缠绕,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嗓音如春风和煦。
  谢枝意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
  “此桩婚事是祖上订下,并非我一人可解。”谢枝意声音更轻,妄图继续挣扎着最后一丝可能。
  下一刻萧灼直接打破她的奢望,“当初你若是没有点头同意,谢大人也不会应下这件事吧?”
  谢枝意被他转回身子,二人面对面,他那双浓稠如夜的眼瞳直勾勾望进她的眼底,破开她强行支撑起来的戒备和伪装,径自戳破表面的平静。
  “孤可以不和你计较这样的事,毕竟那三年孤未在你身边没能陪着你,你想要这么一个逗趣的玩意儿留着倒也无妨。”萧灼继续幽幽笑着,瞳仁却无半分笑意,更是将陆乘风讥讽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枝意的心愈发寒凉,飘飘摇摇仿佛落了场盛雪,冻得人四肢泛冷。
  不过瑟缩了瞬,萧灼瞬时觉察将她搂得更紧,“莫怕,孤不是还未动手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温柔又无情,仿佛方才所言不过是一玩笑,值得用人命开的玩笑。
  皇权之下,尽是蝼蚁草芥。
  陆乘舟在他口中只是一个逗趣玩意儿,那她呢?她应当也是吧……
  区别恐怕只在于她陪了他足足十年,纵是想要离开却也成了他的习惯,因而才会这样时时想要掌控着。
  谢枝意薄唇轻颤,似乎当真做出妥协,“我知道了。”
  她一如既往顺从,似乎当真听了进去。
  萧灼掀了掀眼皮,在心头暗道,只盼她所言皆是真的。
  此事了罢萧灼心绪好转不少,轻叩了叩桌子命候在外头的人进来将火盆撤了,随后牵着谢枝意朝院外走去。
  夜风习习,皎月当空,风声摩挲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幢幢树影拉长隐入黑暗。
  侍从婢女在院中摆好小食清酒小心翼翼退到院外,他们皆知这位殿下若是和长乐公主待在一处不喜旁人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仅在院外守着,至于院内发生何事,与他们无关,他们更不会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
  对于玉泉别院谢枝意已有三年未涉足此地,想起过往陪着萧灼出宫耍玩时不时便是在此地下榻,纵是过了三年,还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颇为熟稔。
  布局没有丝毫改变,仿佛这三年只是白驹过隙,一场大梦。
  “这些都是你素日爱吃的,孤让人另外做了几碟。”萧灼牵着谢枝意落座,修长干净的手拎起清酒径自倒上一杯,随后又给对面之人斟满,月华如练落满肩头,柔和他的眉眼,眼底噙着温柔的笑,“这是果酒,不会喝醉的。”
  他先饮了一口,果酒入喉不似烈酒浓烈,却也后韵悠远。
  眼下他还未打算放她回府,谢枝意自然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暂且留下,果香幽幽,她轻呷一口,果真如他所言清淡不腻,仿佛清风拂过旷野,倒叫人神思清明。
  “这是……桑葚酒?”谢枝意浅尝,很快品茗出来。
  萧灼眼中笑意更甚,愈发温柔和煦,“不错,用了玉泉别院后山的山泉水浸泡,这味道和雪水浸泡另有不同。”
  贵为太子萧灼自幼养尊处优,世间的好东西都见过,对于什么样的物什、吃食怎样做的更好吃,自有不一般的心得,谢枝意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见过他挑剔的样子,也知晓能被如此挑剔之人选中的果酒味道自是比寻常的酒水都要更甚一筹。
  宫中岁月金玉堆砌,万千荣华富贵,她能享受过这些又转瞬离去轻轻放下,对于萧灼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惊叹呢?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心性,也唯有他看中的谢枝意和旁人不一般。
  萧灼愉悦笑着,将杯盏中的桑葚酒一饮而尽,他并未追问关于那三年更多的过往,而是命人将谢枝意送回谢家。
  拎起裙摆走上车辕,谢枝意悄然在心底松了口气,就在她钻入车中车帘放下的那刻,并不知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他不追问那三年谢枝意发生过什么,概因这些事情早就被萧灼手底下的人写成卷书统统呈到桌案。
  但凡任何细枝末节,只要他想,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第九章 骨子里的狠戾从未改变
  凌霄殿一早喜鹊盘桓鸣啼,天光交织,琉璃瓦折射着迷离朦胧的光晕。
  一夜好眠,萧灼换了身衣袍折返宫廷,这一次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去见当朝天子——他的生父萧禹。
  也是这趟归京,父子第一次见面。
  “如今你倒是舍得来见朕,想必昨夜在玉泉别院歇息得不错。”萧禹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看着面前这个最为宠爱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在听过暗卫禀报之事后更是喟叹了声,“大半夜的你还让人姑娘家千里迢迢从府里跑出去见你,你要真在乎直接将她再召入宫中住几日不就成了?”
  萧灼素来肆意妄为,桀骜不驯,好在道观静心修养三年看似脾性好了不少,闻言,他勾了勾唇解释着:“阿意生母病了,总该放她回去照顾一二。”
  此话一出萧禹不以为意,不禁冷笑,“你若当真这般体恤当初也不至于留她在身边那么多年,莫不是那十年间卢氏都不曾生过病?”
  被生父这么一怼萧灼唇边的笑滞了滞,容色淡了许多。
  萧禹知道这些话他不爱听,想着暗卫禀告之事还是皱了皱眉,“此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真想继续留着她朕可以下道圣旨,纵然她有婚约在身也无妨。”
  萧禹这一生富有四海,虽说不好女色,但为了稳固朝堂还是纳了不少后妃,在遇见萧灼生母前不曾立过皇后,彼时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只有三皇子萧凛的生母容贵妃,直到萧灼生母入宫直接封为皇后,此后萧禹独宠皇后一人,诞下五皇子萧灼将他立为太子,因而萧灼也是他最后的儿子。
  只可惜红颜薄命,多年前的一场大火将整座宫阙焚毁殆尽,帝王哀恸万分,因念着萧灼是皇后唯一的血脉也就更为恩宠,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禹所言句句是真,只要萧灼愿意,他可以不在乎天家脸面强硬逼迫谢家和陆家的婚事了断,召谢枝意入东宫,他看得出来自己这儿子最在乎之人便是谢枝意,但最难以捉摸的又是萧灼的心思。
  按理来说萧灼若是喜欢定会像从前那样牢牢攥在手里,可现在这样任凭谢枝意和陆乘舟订婚,倒叫他看不懂了。
  对于萧禹的揣测萧灼反倒表现得从容大度,“父皇,既然阿意当初同意订下这样的婚约想必还有别的思量,我这做兄长的自然要尊重她的选择。”
  尊重她的选择?萧禹乍听之下还以为自己耳朵失聪,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你……”莫不是生了癔症?
  还未等萧禹继续开口追问,萧灼掀起眼帘幽幽笑了,“想要断了一个人的心思很难,所以这件事才要让她亲自来才行。”
  亲自来?
  萧禹顷刻间了然。
  果然这个儿子骨子里的狠戾从未改变,又想到谢枝意那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
  他不由回想从前,遥想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狠绝,手段比起萧灼不相上下,真不愧是一脉相承。
  记忆回笼,他没有继续往下回想,正色道:“既然你早已有打算,朕就不再干涉此事。至于你先前递上来的那封折子……”
  萧禹脸色变得格外凝重,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若是出宫多带些暗卫,那个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萧灼杀了那个人唯一的儿子,而今他再次入京,恐怕此事又会重新掀起波澜。
  对比萧禹的戒备萧灼并未太多在意,京城是他的地盘,倘若那人当真来寻仇也只会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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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枝意夜半离府一事隐瞒极好,除了身边伺候的婢女绿禾和门房,其余人并不知情。
  绿禾是个孤女先前被谢枝意救下,此后忠心耿耿,谢枝意也对她极为信任,至于门房那里更不必说,近日卢氏大病一场根本顾不上府中之事,更何况谢枝意平安归来,门房自然将这些事压在心底不会多言。
  在这高门大院办事,言多必失,只有守口如瓶才能做的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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