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萧灼直接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红豆糕,糕点太甜,甜到发腻。
谢枝意以为他这是同意了,正要抽回手却被他扣得很紧,就算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不是要放了我么?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我……我已经把我最喜欢的红豆糕送给你了……”
她以为是自己给的红豆糕不够索性摘下腰间荷包把一整个递了过去,声音颤颤,眼底噙着的泪晕红了她的眼,“这些都给你,我……我还要回去找阿爹和阿娘……”
萧灼没有去接那个荷包,那双阴戾的眼眸一眼不错凝着她,遽然开口说道:“你若是留在宫里,有数不尽的红豆糕。”
谢枝意先是怔了怔,随后拼命摇头,“不,我不要,我想回家……”
她哭着就想跑,然而萧灼的力气实在太大,谢枝意怎么都挣脱不得,直到……萧灼拽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拽入冷冰冰的池水中,飘渺如雾的声音似鬼魅漂浮在她耳畔。
“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铺天盖地的春水将她整个人里里外外浇透,她本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萧灼又抱着她从水里起来,冷风吹拂而过她冻得浑身发颤,只能依附着唯一的热源取暖,嘴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萧灼这才满意笑出声,“早这么听话该多好,既然衣裳湿了,我带你回去换新衣。”
谢枝意浑浑噩噩被他带回东宫,宫人取了件太子旧日衣袍帮她换上,池水太冷,不到一盏茶她脸色苍白如纸躺在太子的床榻上,额头高烫,幸而太医来得及时开了方子救了谢枝意,可也是从那时起,她彻底被困在萧灼身边长达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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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对于五岁的记忆有很多很多,最刻骨铭心、心生胆寒的唯有那一次,也是那一次的好心让她留在宫中整整十年。
她依稀记得高烧褪去醒来之后才得知那人并非水鬼,而是传闻行事乖戾残忍的太子萧灼,当即她就哭着想要回家。
“阿意,‘那人’看中了你想要将你留在宫中陪他,就连陛下也颁下旨意册封你为‘长乐公主’,今后这宫廷便是你另外一个家。”谢蘅心底轻叹却无能为力,除却太子还有陛下的命令,纵是他想要带谢枝意离开却也不能了。
谢枝意生母卢氏哭了一场,红着眼替她拭泪,“好阿意,是爹娘无用无法带你离开。你在宫中定要听太子和陛下的话,或许……或许过几日他便腻了放你回家,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枝意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在看见她病倒那一刻哪有不焦急的,更何况推她入湖的那个人还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用这般强硬手段将女儿扣下,她甚至……甚至连问责都没有办法做到。
不论是谢蘅还是卢氏全都无能为力,他们的泪水滴落在谢枝意心头,浇得她遍体生寒。
也是那一刻她仿佛长大了,也明白了,原来还有比爹娘更大的权势,能够逼迫他们低头。
过往记忆碎片不断从脑海中划过,直到快到凌霄殿前她才止住那些想法。她让等候在殿外的宫人通禀一声,随后入殿面见皇帝萧禹。
萧禹正批阅奏章未曾想谢枝意来了,心底怀揣着想法他垂下眼睑望着跪在地上行礼的女子,聘聘婷婷,已经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
“昨夜可还住的惯?若是缺什么尽可同宫人说。”萧禹子嗣不丰,膝下拢共有五个儿子并无一个女儿,因此虽然谢枝意是名义上的公主和他并无血缘关系,公主该有的体面和赏赐都会有。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萧灼放在心尖上的人。
一想到三年未见的幼子萧禹压下沉思,他不明白为何萧灼回宫竟然见都未见他一面,甚至还让外头瞒着这则消息,只是这儿子行事素来古怪,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面对帝王问询谢枝意自是认真回答:“一切都好,沈姑姑将长乐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劳陛下惦念。”
谢枝意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最让人省心的,乖巧温顺,听话不张扬,温温柔柔立在那儿像枝玉芙蓉,生得极为好看,瞧上一眼浮躁的心思就会平静许多。
萧禹颔首,他知道那个沈姑姑办事很是利索细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指派过去。
“今日寻朕有事?”
“有一事还需同陛下说。”谢枝意从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萧禹,既然涉及她离宫之事定是要和宫中之主言明才对,“此次返京途中阿娘生了场病眼下还未好,臣女有些担忧,因此……想要出宫陪一陪娘亲。”
谢枝意说的不是假话卢氏确实生了病,只是昨日碍着陛下的颜面不好拒绝,今日才特意请辞。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萧禹自然不可能阻拦她出宫探望生母,因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又将王全安唤来让他将太医院院首一并叫去谢府替卢氏看看。
太医院院首年事已高,通常只为陛下和皇子、贵妃看诊,其余人根本请不动,能让他一并去真是意外之喜。
“多谢陛下恩典。”
这一次道谢萧禹眼睁睁瞧着谢枝意比先前说那番话的样子还要欣喜,正欲再说什么却见太子心腹林昭入殿呈上一封奏章。
谢枝意在见到林昭的那刻脸色瞬间骤变,林昭在此,那他岂不是……
第四章 皇妹,别来无恙
凌霄殿角落搁着盏兽首鎏金香炉,龙涎香弥漫。
自林昭递上那封来自萧灼的折子后,萧禹冷肃着脸眉宇紧皱,帝王心思难测,一时间殿内众人屏息凝神,气氛凝滞。
谢枝意尤然,不过并非因为萧禹,而是那封折子的主人。
她紧攥手心低眉顺目静静立在一旁,面上瞧不出任何异样,一颗心直飘飘坠入谷底。
她分明记得先前寻人打听过萧灼要在半月之后归京,难不成他提前回宫了?林昭是萧灼的心腹,向来寸步不离,因而有极大的可能萧灼此刻身处东宫。
想到这里,攫紧的心脏砰砰跳动厉害,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冷骇。
她不会忘记三年前那个晚上闹得有多么难堪,她早就彻底和萧灼撕破脸,按照他睚眦必报、残忍狠戾的性格必定不会叫她好过,所以她跟着爹娘离京三年去了遥远的江南,若非必要,她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归京。
还未等谢枝意从思绪中抽回神思,龙椅上的帝王摆摆手冷淡开口,“朕已知晓,你们先下去。”
他命众人离开,顷刻间偌大凌霄殿中仅剩下他一人。
桌案上敞开的折子字迹凌厉苍劲,所写内容却令他的脸色冷凝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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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那封折子上写了什么内容,竟然叫萧禹神色骤变。
谢枝意更不会有多余好奇心探究此事,她并未多看一眼一并从殿中退出来的林昭,而是和王全安告了别转身就朝宫门方向而去。
“公主留步。”林昭适时追上,几步便来到她身边,恭敬行了一礼,想着萧灼的交代更是不敢耽搁,“太子殿下此时正在东宫,有要事欲见您。”
林昭这段话彻底击碎谢枝意心底的侥幸,他竟是真的回来了。
谢枝意并不想见萧灼,该说的话三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说清楚。
“我还有要事在身,烦请林大人回禀殿下,恕我不过去了。”
谢枝意抬脚就走不带一丝留恋,林昭在心底暗暗庆幸萧灼在他走之前另外说过的一句话——殿下说,只要这句话带到,纵是长乐公主不愿去,也不得不去。
不假思索,林昭开口续道:“陆大人一盏茶前已经去了东宫。”
陆大人?
谢枝意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林昭,“哪位陆大人?”
林昭面不改色,“自是那位鸿胪寺少卿,陆乘舟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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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该你了。”
徐风拂面,东宫院里坐落着一株桃花树,正逢入春时节,柳垂金线,桃吐丹霞。
东风簌簌翩然吹落几瓣桃花坠落在院中棋盘,萧灼一身玄色纹金线长袍,墨发冠起,眉眼深邃,若青莲临风,朗朗清绝,他落下一子敛起长睫视线落在对弈之人身上,目光犀利冷锐隐藏着幽深寒光。
陆乘舟,鸿胪寺少卿,也是谢枝意有着婚约的未婚夫婿。
他冷冷勾着唇,眼底笑意愈发散漫凉薄。
陆乘舟今日着宝蓝色净面绸杭直裰,不同于萧灼的清隽矜贵,眉目清润,濯濯如春月柳,身姿如松,芝兰玉树,是真正的君子。
今日下朝还未离宫就被萧灼请到东宫,对于萧灼此人的传闻他也知道一些,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当朝太子。
本以为传闻中冷戾无情的太子性情古怪、阴晴不定,更遑论长乐公主似乎和他闹得并不愉快,作为长乐公主的未婚夫陆乘舟以为萧灼定会为难自己,怎知甫一照面二人就对弈了两局。
第一局萧灼胜,第二局陆乘舟赢,眼下第三局还未分出胜负。
陆乘舟的棋艺并不弱,思量过后落下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