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金环在给林瑜添茶,听她说完,陡然慌了神色,小手一哆嗦,壶嘴碰倒了茶盏,桌面顿时汪洋一片。
芸娘呀了声,忙解释道:“姑娘别怕,我是因为早些年告发先夫,进去关了一年,以此换得自由身,并非那蔑视刑名的穷凶极恶之辈。”
林瑜瞧她一眼,并未多问,止住急匆匆要寻帕子的金环,“不必管这些,你的手都烫红了,先去外边用冷水冲一冲。”
又招了银环上前,“去将屉子里那盒贴了粉笺的药膏拿来。”
芸娘一顿,连忙起了身站在边上,等这里收拾下来,才道:“都是我给夫人添了麻烦,吓着几位姑娘了。”
“与你不相干,是我们几个少见多怪。”林瑜笑笑,目光投向她送来的花篮中,露出些许惊喜之色。
“这朵宝珠茉莉花身饱满,开得正好,难为你舍得剪下来。”
芸娘见她非但没有生出远离之意,反而给自己递了台阶,不由喉咙一咽,重新展笑:
“这是我养了三年的茉莉,能得夫人一句好,也算开得值了。夫人若是不怕打搅,芸娘下回再给您送些过来。”
林瑜忽视金环暗戳戳的提醒,笑道:“怎会打搅?我常常闷在府中,正愁没个可以说话的体贴人。娘子肯过来,我定以礼相待。”
三两句后,芸娘便要告辞,林瑜使丫鬟包了五两银子给她带上,不许推辞,又吩咐道:“银环,你送芸娘去角门,让门下备马车送娘子回去。”
芸娘连声道谢,随着银环踏出门外。望着这二人走远了,金环眉心皱了起来。
“夫人,婢子知晓不该背后嚼人口舌,可是这位娘子来路不明,举止多有奇怪,姑娘轻信了她,只怕会受骗。”
林瑜全不在意,“骗就骗了,左右我镇日待在院中,除去身上一点臭钱,她也骗不到别的东西。”
金环隐隐觉得这话不对,可细细一想,似乎又十分在理。
纠结了一小会儿,金环担忧道:“若是大人知晓了,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忽地提到顾青川,林瑜心中微哂,心想你呀还是不懂这位大人。
她拿起金环方才烫到的手看了看,确认没事之后,莞尔一笑:“放心,大人不会不高兴。”
事情尽在他的掌控,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金环被她这一笑晃了神,呆愣在原地。
林瑜提起了芸娘送来的竹篮,纤白素手挑出来一支粉石竹,倾身簪进金环发间。趁金环还在呆愣,摸了摸她的头,“真漂亮。”
金环蓦地红了脸,“夫人……”
林瑜低下头,又在篮子里挑出几朵,“这些花分给银环她们,剩下的便插进观音瓶里,它们开一次不容易,还是多留几日罢。”
金环:“婢子这就差人取观音瓶来。”
*
顾青川这几日又忙了起来,常常回到府中,西院的人已经睡下,只剩一盏灯火等他,那灯火,也是丫鬟们事先留的。
今夜依旧如此,他上床时,里面那位盖被睡得正沉。
林瑜被胸口袭来的温热闹醒,身上仿佛压了床厚被,不一会儿便热了起来。
她一向是侧卧,此刻换成躺平,厚被反倒压得更紧。
林瑜躲也躲不开,睡梦中难耐地哼唧了声,随即,唇瓣就被咬了一口。
她骤然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顾青川埋首在她颈间,轻轻落吻,手心却是带着力道揉捏。
林瑜偏过头,呼吸轻微紊乱,“嗯。”
“还困不困?”
昏暗中,男人的视线更显幽沉,像是要侵吞什么。
林瑜清醒了少许,想起上次说完困后得到的教训,即刻摇头否认,抿唇望着他。
在床榻上,她向来一句应承话也不愿说,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费了不少功夫。
顾青川不急着要她改,慢慢过来何尝不是一种趣味。
拨步床吱吱呀呀摇了起来,行至半夜,帐外烛火重重跳了两下,哔啵一声,流下了几行黏腻白泪。
云雨事闭,林瑜昏昏沉沉阖上眼,樱粉唇瓣上多出一排浅浅的牙印,眼尾泪痣红成了朱砂。
顾青川轻轻抚过,意犹未尽又吻了吻。
“今日在院子里都做了些什么?”
林瑜胸口忽跳,困意散了个干净。
“写字,喝茶,还有插花。”
她一个个掰着指头,认真把这件事交待出来。和这人在一起,总是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不能有一时半刻松懈。
“是芸娘送来的花,你还记得么?之前那个在戏楼里,闹事要工钱的芸娘。”
“记得。”顾青川握住她的手,“她前些日总在附近走动,府卫来报时,便知道了。”
林瑜嗯了声。
顾青川又道:“你若不喜欢她,叫人打发走就是。”
“没什么喜不喜欢,只是觉得新鲜。”
林瑜垂下眼睫,“芸娘和我见过的许多女子,都不一样。”
顾青川默默听着,指节缠上她的发尾,已经绕了一圈。
第36章 心眼坏
过得三四日,南京城落了场雨,雨停之后,天朗气清,秋风送爽,绿英濯露,丹菊渐开。
林瑜抱了几张熟宣去六角攒尖亭子里画菊,才铺开纸,便有人传话,道是芸娘来了。
“将她请到这边来。”
林瑜将那张熟宣连带画笔重新收起,交代丫鬟们送进屋中,又让端上好茶糕点招待。
芸娘心细,上回聊闲说的还多是针黹绣品,这回则提起了外边的趣事。她谈吐言辞落落大方,怎么也不像那天夜里,满口成脏的闹事娘子。
林瑜边听芸娘说,边拿起彩绳打络子。
芸娘说到要紧的地方,掺了两句俚语,林瑜等她说完,问道:“你方才说的有些话,我听着耳生,芸娘是外乡人?”
“夫人见笑了,我原是徽州县里的,到南京有了四年,许多话仍是改不过来。”
金环忍不住好奇,“徽州府离南京好远的路,娘子怎么到了这儿?难道是远嫁来的?”
“自然不是,我为了摆脱这厮,去告官都脱了层皮,又怎么肯为他远嫁?”
芸娘摇头,语气暗含不屑。
林瑜嘱人给她新上一杯花茶,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芸娘见她好奇,心中成算又定了定。“夫人不知,此事说来话长,我祖籍便在徽州一个小县,家里有间药铺。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愁吃穿。可到了七八年前,附近常有倭寇侵扰,做些杀人越货的行当,渐渐无人敢去山上采药。”
“后来药铺开不下去,又因那帮倭贼侵扰,别的生计也难以维持,我们一家商量着要去徐州投奔一位远房叔伯,路上遇到流民起事,父亲为保护我与母亲,叫他们砍死了。”
芸娘长叹一道,“我与母亲才到南京,盘缠便已捉襟见肘,不敢再去别处,就此留了下来。”
林瑜听罢,眉心深深拧起,“倭寇有如此嚣张?”临海的地方还算说的过去,竟然流窜到了徽州府上下么。
芸娘倏地一怔,“也只是前些年,后来有将军带兵去驱倭了……”她含糊两句带过,不欲再提此事。
林瑜明白了这里是在总督宅邸,她多有顾忌,便也沉默下来。
芸娘又笑起来,“到南京稀里糊涂成了一次婚,忙不迭又与先夫和离,出狱后便与母亲住在一起,又去官府立了女户,这几年也过了下来。”
一番话兜来转去,总是能回到林瑜想听的事情上。
告夫和离,女户立身,这样的女子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林瑜碰了碰磁坛中的茉莉花,嗅得香气扑鼻,“娘子真是好魄力,不止胆大心细,就连花儿也能养得好,难不成近来在卖花?”
芸娘眼前一亮,见机会来了,连忙道:
“夫人说笑了,街上卖花的孩童几多,我哪里争的过他们。我特意养了些花,是想要做些胭脂膏子来卖。”
“生意如何?”
“现在还没什么起色,还要等些时日。”芸娘笑,“夫人倘若不嫌弃,过几日,我将新制的胭脂膏子送来给您试试。”
“你辛苦做工,又要赡养母亲,我怎好白用你的东西?”
林瑜吩咐道:“金环,我妆奁里有一对金累丝牡丹耳坠,去给娘子拿来。”
她不曾穿耳,也用不上这样的耳坠,芸娘拿到后欢喜的紧,一叠声道了谢,“夫人心善人美,我改日一定多带几盒胭脂膏子,保管叫您用了满意。”
芸娘走后,林瑜兴致缺缺赏了会儿菊,喝完一盏茶,便回到西间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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