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季风微微颔首,他上前一步,飞身上了马车,迎着阳光,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他手中拧着缰绳,熟练地拍了拍马匹,道:“上车。”
  遣兰笑着道:“季风,你上马车比人家上马还潇洒好看呢。”
  季风笑笑,道:“遣兰姑娘,你夸我不算,要让殿下夸我才行呢。”
  弄玉径自上了马车,笑着道:“要本宫夸你,想得美。”
  遣兰“扑哧”一笑,侧眸看向弄玉,道:“这可难了。”
  季风勾着唇,只微一扬马鞭,马车便疾驰而去,朝着宫门外的方向奔去。
  *
  裴府今日将宴席设在了京郊南山。
  俗话说,寿比南山。为着这个好兆头,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便喜欢将寿宴摆在此处。尤其是半山腰的醉翁亭,靠山傍水,秋日里更有漫山遍野的红叶,最是景致好。
  季风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早有裴府的小厮跑过来牵了马,道:“贵人们只管上去,小的会将马车停到便宜处,将马儿伺候得好好的。”
  季风扶了弄玉下车,望着前方不远处盘山的石阶,低声道:“南山看着不高,其实上面山峦层叠,更有云雾缭绕,若是谁走失在里面,只怕一时半会是寻不到人的。”
  弄玉道:“是啊。”
  她说着,抬头望着山巅,只见它隐藏在云雾之中,仿佛阳光都照不进去。
  弄玉不觉心头一窒,攥紧了季风的手,道:“你说过,无论本宫发生甚么,你都会护我平安,对不对?”
  季风望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神色微凛,道:“是。”
  弄玉松了口气,道:“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遣兰跟在他们身后,不知为何,她心底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
  一路上都扎了红绸,更有裴府的人在路上接引。
  裴玄站在醉翁亭前,远远地便看见弄玉和季风一道前来,不觉沉了眸色。
  裴敬走了过来,道:“兰辞,三殿下和宣德殿下来了,你且去迎迎。”
  裴玄道了声“是”,目光却从未从弄玉身上挪开。
  陈舜行动不便,由两个宦官架着,陈持盈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她微低着眉,又着了藕荷色的衣衫,越发显得温柔沉静,于这漫天风霜之中,唯有她一抹恬淡的颜色,是旁人再不能及的平和安稳。
  是谢贵妃告诉她,于男人而言,女人的绝色妍丽都比不上那一份安稳。
  她深信谢贵妃的每一句话,也自问自己容貌绝尘,没有谁能抵得住这些。
  “小裴大人。”她轻声道。
  裴玄朝着她和陈舜行了礼,便径自朝着他们身后的方向走去。
  陈持盈不觉回头,只见弄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今日着了一身妃色衣衫,红得热烈,倒比漫天的红叶还瑰丽浓烈三分。
  也许是因为冷,她的唇红得厉害,倒比最时新的胭脂还要艳丽些。
  陈持盈走上前来,道:“今日姐姐这一身倒与枫叶一色了。这红色偏要配着漫天雪景才好看,只是这时候的南山还下不了雪,姐姐这身衣裳算是辜负了。”
  弄玉冷笑一声,道:“我瞧着这天色,倒像是会下雪呢。”
  陈舜嗤笑一声,眯眼看着天色,不屑道:“安平,你也太霸道了些。这晴空万里,如何下得雪来?”
  弄玉没理他,只微微蹙眉,像是看见了甚么脏东西似的,弄得陈舜好没意思。
  裴玄上前朝着她行了礼,却不是臣子的礼仪,而是未婚夫婿对未婚妻子的。
  弄玉没有回礼,只是笑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小裴大人,便知此言不虚。”
  裴玄心底涌上一抹淡淡的喜悦,他正要开口,却见弄玉已与季风一道进去了。
  他站在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看着,目光在他们相牵的手上凝聚,于是,方才满心的欢喜便化作了一团触目惊心的勇厉。
  陈舜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是个奴才,小裴大人还怕比不过吗?”
  他说着,轻笑一声,戏谑地看着裴玄,道:“本王这个妹妹,做事还真是离谱。小裴大人别在意。”
  裴玄淡淡看向他,道:“殿下说笑了。”
  陈持盈走到裴玄身边,道:“姐姐行事素来不拘小节,待宫人更是宽厚,想来,她也是无心……”
  裴玄紧抿着唇,道:“孰是孰非,谁是有心,谁是无意,臣分得清楚。不劳宣德殿下费心。”
  陈持盈面色微涨,道:“小裴大人误会持盈了……”
  “或许吧。”裴玄浑不在意道。
  言罢,他便自去招揽别的宾客了。
  陈舜冷眼看着他的背影,道:“持盈,这样的人,你确定要嫁么?”
  陈持盈咬着唇,道:“皇兄,我要嫁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该有通天的本事,有高贵的出身,有世人的赞誉,至于他心里有没有我,是最不重要的事。”
  陈舜道:“你小小年纪便看得懂这些,倒比那些痴情的女儿强多了。”
  “我是公主,她们如何能与我相比?”陈持盈反问道。
  陈舜望着她,不觉轻笑,道:“是啊,本王的妹妹可是公主。”
  陈持盈浅浅一笑,轻声在他耳边道:“皇兄,我如今再如何,也越不过陈弄玉去。等你做了太子,我才是真正尊贵呢。”
  陈舜笑着揉揉她的发,道:“有那一天,你且看着。”
  两人一路说着,朝着醉翁亭走去。
  *
  醉翁亭虽是亭子,却有亭台楼阁相配,不似京城中那般富丽堂皇,反而极有农趣。周围种植的不是奇花异草,而是民间常见的花卉,甚至植着些稻米、果蔬之类的东西,此处放着农具,那边设一口井,虽是寻常景色,可于京中子弟而言,却是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大楚的读书人常有归于田园,采菊东篱之心,这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心意。
  裴敬坐在醉翁亭中,一边抚着琴,一边陪着宾客说话。
  弄玉和季风走至醉翁亭边,见萧丞相与萧真真坐在醉翁亭中,弄玉便朝着季风使了个眼色。
  季风微微颔首,一转身便不见了。
  弄玉笑着走到醉翁亭中,朝着裴敬行了长辈之礼,便走到萧真真身边坐了下来。
  众人见状,皆向着裴敬道:“听闻陛下已为安平殿下和小裴大人赐了婚事,郎才女貌,裴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裴敬笑笑,顺手拨弄着琴弦,算是应了。
  可只有弄玉看得出,他望向她的目光,笑不达眼底。
  老练如他,怎会看不出弄玉并非佳媳?可若他不愿,又为何会去寻陛下提亲呢?
  弄玉不解,也懒得去想。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萧真真,低声道:“姐姐今日穿得也太素了些,和亲之事已定,今后不必如此小心了。”
  萧真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算是知道了。从前我心气高,无论做甚么,总想着拔得头筹,却不想这份心气倒成了旁人利用我的工具。”
  弄玉听着不觉心酸,她握了握萧真真的手,道:“姐姐受委屈了。”
  萧真真摇摇头,道:“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陡然尝到人间冷暖,有些不甘罢了。”
  她说着,不由看向萧丞相,他正笑吟吟地与周遭同僚说话吃酒,全然顾及不到自己女儿的心情。
  她本以为自己是掌上珠,可最后却发现自己是第一个被舍弃的人。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恨?
  可他到底是她的父亲啊!被他疼爱了那么多年,她不能恨他,却也无法再爱他。
  弄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萧丞相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约么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着了最寻常的衣衫,连衣襟和袖口都洗得发白,可这男子坐得笔挺,面容沉静,虽不苟言笑,却并不让人生厌。只是,太过严肃板正了些。
  崔恬。
  弄玉一眼就认出了他。
  虽隔了一世,可他的神情却未改。
  萧真真见她望着那边,便低声道:“他是崔恬,是我父亲新举荐的年轻人,陛下封了他去御史台做治书执法。据说他人品刚正,宁折不弯,没有半点污浊之气,正合御史的本分,陛下很喜欢他。”
  弄玉点点头,道:“听闻他颇有才干。”
  萧真真道:“有没有才干我不知道,只是他太较真了些。人人都敬佩赤子之心,却都不肯让自己做这样的人。因为人们知道,有这样的一颗心是会吃亏的。也不知将来在这官场上混久了,他会不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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