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弄玉道:“儿臣自病好之后,便未曾用过荤腥,便是盼着血能纯净,抄出的经书也能格外鲜亮,永不暗沉。”
  伯英和遣兰赶忙跪下来,道:“此事奴婢们可以作证。”
  陛下叹了口气,道:“倒是难为你有这份心。”
  弄玉的语气陡然一冷,带着哭腔道:“那日儿臣正在焚香,林嬷嬷却未经通传便擅自入儿臣的寝殿,惊得儿臣乱了心绪,儿臣怎能不恼?若非她如此,只怕这经书今日便可抄出来了,经她一搅,便又须耽搁些时日,儿臣念及此,这才惩治了她。若早知母后如此看重她,儿臣便是受再大的委屈,也绝不会惩治她了。”
  “这刁奴险些误了大事,还敢在主子面前胡乱攀扯!实在可恶至极!”陛下猛地拍着案几,道:“来人啊!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陛下?不,不!”萧皇后回过神来,忙道:“林嬷嬷是臣妾身边的老人了,她……”
  “再敢袒护,你便同她一起!”陛下恨道。
  萧皇后听着,连哭都忘了,只怔怔望着那些侍卫拖了林嬷嬷出去。林嬷嬷一路哭喊,萧皇后却再没敢开口说什么。
  寄奴上前扶了萧皇后坐下,眼角的余光却暗暗划过弄玉的脸,微微地皱了皱眉。
  “快起来吧。”陛下安抚着弄玉,让她坐下,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弄玉清寒的脸色又重新染上笑意,道:“能为父皇、母后分忧,儿臣没什么的。”
  季风听着,不觉微微朝着弄玉看去,神色有些复杂。
  弄玉迎着他的目光,气定神闲地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一瞬间,那目光便带了冷淡的凉薄。
  谢贵妃倒没什么,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浓。
  陈持盈却气白了脸,她紧抿着唇,死死瞪着弄玉。
  陛下见季风跟在弄玉身后站好,不觉眯了眯眼,道:“你是……”
  季风上前一步,行礼道:“奴才季风。”
  陛下没说话,只仔细端详着他,像是不信昨日还骄傲无双的季小将军今日便能卑躬屈膝到如此地步,半晌,他才收回了目光,声音却沉得骇人,道:“你当真甘愿为奴?”
  周遭瞬间冷了下来,如坠冰窖。
  众人都不觉看向季风,唯有弄玉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喝着她手中的茶。
  季风微微抬眸,看向面前的弄玉,缓缓开口,道:“奴才不愿为奴,可奴才愿意侍奉安平殿下。”
  弄玉一口茶险些呛到喉咙里,她将茶盏放下来,浅浅一笑,道:“父皇放心,季风既然入了云光殿,儿臣定会好好调教他的。”
  陛下点点头,正要开口,便听得谢贵妃道:“安平真是有本事,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季风听命于她。”
  她说着,轻掩了唇,幽幽道:“臣妾还听闻,当日安平大闹蚕室,强行带走了季风,也不知他们二人有何渊源?”
  弄玉轻笑道:“谢娘娘还真是耳聪目明,这宫里的事,没有一样瞒得住娘娘。”
  谢贵妃抿了抿唇,道:“臣妾不过是恰巧听说罢了。”
  “是么?”弄玉直视着她的眼睛。
  “自然。”谢贵妃说着,不动声色地忖度着陛下的神色,见他没有深究,才略略安下心来。
  陛下的脸色有些阴沉,强压着道:“安平,怎么回事?”
  萧真真听着,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季氏一族谋逆是大事,若弄玉当真与季氏扯上关系,只怕就算太后回宫,也救不了她。
  “无他。”弄玉笑笑,道:“不过是儿臣恰巧看到季风入宫,瞧他生得好看,便见色起异罢了。”
  大楚民风开放,又沿袭前朝,崇尚男色,贵族更是行为放浪,男子多养姬妾、娈童,女子多养面首。弄玉贵为公主,如今虽养在深闺,不知人事,可说出这种话来,也算不上多么离经叛道。
  众人听她如此说,都不觉看向季风。
  季风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只觉心头梗得厉害,脸上也不觉添了一抹阴郁之色。
  陈持盈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早听闻陇西季氏的少将军龙章凤姿,于战场之上鲜衣怒马,斩百人于马下,是何等的英雄,如今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他虽着了最低等宦官的衣裳,又刚受此大难,却依旧腰背挺拔。他面色有些苍白,颌角如同刀削,剑眉斜飞入鬓,这份清瘦又似这青松立于雪霜,并不温厚,反而显得气度逼人,衬得那藏青色袍衫如同紫色朝服般耀眼。
  陈持盈不觉面色有些发烫,可只一瞬,心底又冷了下来。
  他再如何,到底已不是男人了。
  弄玉倒不知她如何想,只道:“若是父皇不喜欢他留在云光殿中,儿臣将他逐出去也就是了。”
  第6章 及笄之礼(二) 若是有一日,是皇姐挡……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落在季风耳朵里,他的神色不觉黯了几分。
  他这才惊觉,不过几日,他已将弄玉当作了他在这宫中惟一能够信任的人。
  而她,注定当不得他的信任。
  季风,你当真可笑,竟会相信这狗皇帝的女儿!
  他垂了眸,眼底一寸寸地冷下去,直到变得冷执淡漠,才终于归于墨色,像是漫长无垠的夜色。
  半晌,陛下开口道:“不过是个奴才,你留着便是了。”
  弄玉笑笑,道:“是。”
  陛下这才看向殿中众人,道:“再过几日便是宣德的及笄礼,宫中长久没办过什么喜事了,也该好好热闹热闹。”
  谢贵妃含笑看了陈持盈一眼,道:“持盈,陛下如此疼你,是你的福气。”
  陈持盈的眼眸若有若无瞥过弄玉的脸,道:“多谢父皇。”
  若在平日里,弄玉早已泪眼朦胧了,待她激她几句,她便会哭闹着说些父皇不该偏心之类的话,惹得父皇震怒。
  可今日……她倒沉得住气。
  陈持盈正想着,便听得陈顼不甘道:“去岁四皇姐及笄之时,也未曾如何操办,五皇姐的及笄之礼若是太过繁复,只怕不妥。”
  萧皇后赶忙道:“霸先!此一时彼一时,去岁北边战事正紧,而今天下太平,自是不同的。”
  陈顼道:“北边还在议和,儿臣倒不知如何算得上太平。”
  “住口!”陛下恨道:“口无遮拦,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皇后,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萧皇后忙站起身来,将陈顼护在身后,道:“陛下,臣妾……”
  谢贵妃道:“姐姐身子惯常不好,一时间精力不济,疏忽了对六皇子的教导也是有的,更何况六皇子还小,不懂什么,往后再悉心教导着也就是了,陛下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她说着,朝着坐在一边的三皇子陈舜使了个眼色,道:“睿和,你读书好,以后还须多帮帮六皇子才是。”
  三皇子陈舜,字睿和。他是谢贵妃的儿子,也是她惟一活到成年的儿子,陛下本就宠爱谢贵妃,再加上陈舜生得俊美,人又聪慧,像极了年轻时的陛下,便对他也另眼相待些,而谢贵妃自然也就对他寄予厚望。
  陈舜道:“是。”
  陈持盈怯生生道:“父皇,话虽如此,可若是姐姐心中不愿,儿臣倒宁愿不办这个及笄礼。”
  萧皇后听着不觉心疼,道:“你这孩子……安平是做姐姐的,若有你这般气度,便不会不愿。”
  陛下闻言,便看向弄玉,道:“安平,你怎么看?”
  弄玉神色未变,她原下定决心重活一世再不管皇后和陈顼,可到底看不惯谢贵妃母子如此嚣张,便道:“去岁儿臣及笄礼虽未大办,可父皇待儿臣的心,儿臣却是明白的。儿臣是嫡公主,自该为国分忧,宣德妹妹是庶出,自然不必承受这些,只须享受这天下万民的供养便是。”
  她言罢,笑着看向陈顼,道:“霸先,你可懂得?”
  她问陈顼而不问陈舜,便是因为陈顼与她一般,都是皇后所生了。大楚虽不大讲究嫡庶之分,可到底还是嫡庶有别。
  陈顼郑重点点头,道:“皇姐如此说,我便知道父皇用心良苦。”
  陛下看向弄玉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之意,道:“几日不见,安平懂事多了。”
  陈持盈脸上一阵青白,这一次,便连谢贵妃和陈舜都变了脸色。
  萧皇后见陛下面色和缓了些,这才松了一口气,赔笑道:“霸先,以后万不可再惹你父皇生气了。”
  陛下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既然不懂,就少说些,没得教坏孩子。”
  萧皇后有些仓惶地低下头来,道:“是。”
  *
  陛下又向谢贵妃交待了几句及笄礼之事,便命众人散了。
  如今皇后虽在名义上是后宫之主,可因着皇后性子孱弱,这协理六宫之权便到了谢贵妃手中,如今,连办及笄礼这样的小事,都落到了她手中。只怕过不了多久,世人便只知谢贵妃,而不知萧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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