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靠近皇城的地界人丁还是相对兴旺的,她们很快就到了一处村庄。
  乳娘花了一些银钱找了一处农家借宿。恰好这户家中还有刚生产的母羊,乳娘又买了羊乳煮好晾温,在陶壶奶嘴中塞入细布盛装,喂给冯轶。
  两人心里都深知,一时的逃脱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等到魏扶发现冯轶的失踪,必定会派人来追杀。
  好在城门已经关闭,总能拖上一些时间。
  乳娘强撑着睡上一觉,第二日天还未亮,她起身将从农家手中买的羊乳全部煮好,给冯轶喂了一些,剩下的装入一个水囊,又从同样醒来的农家妇人那里换了些生红薯和普通粗布衣服,便匆匆出发。
  冯轶一直被装在食盒中,有厚厚襁褓铺垫,尚被颠簸得晕头晕脑。
  好在乳娘怕封闭食盒引得冯轶窒息,从皇城离开后,便没再盖食盒盖子,看着上方快速闪过的蔚蓝天空和树木枝杈,冯轶还能自我调侃,就当是体验了一把古代的敞篷跑车。
  古代的地图是战略物资,普通人根本没机会接触,又怕走小路会遇上强盗猛兽,所以乳娘只能骑着马走官道,然后向途中的人问路和借宿。
  她打算听从冯轶母亲的吩咐,直接带着冯轶去北边。
  冯轶外家虽已全逝,但人脉和威望还在,只有到了那边的地界,两人才能完全脱险。
  只是乳娘很快发现这个计划还是漏洞太大。她一介妇人,又骑马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路上实在太过打眼。
  还不到三天的时间,虽然行了应该有两百多里路,但她行至一个驿站打算休整的时候,只是去后边马棚给马喂把草料,便听到踏踏的马蹄声停在驿站前边。
  乳娘莫名心弦一紧,停下动作附在墙角听动静。
  谁知前边既没有小厮的吆喝声,又没传来客人的吩咐声,乳娘便断定大事不妙。
  冯轶能看到她的面容泛起紧张之色,将陶壶奶嘴往她口中一塞,便带着装她的食盒轻手轻脚地绕到马棚后面。
  好在这个驿站恰巧建在一处山涧旁,马棚后有一条小路正好通往山上。
  乳娘已经来不及细思,便急匆匆地带着冯轶往山上跑。
  跟她想得大差不差,来到驿站的人果然是魏扶派来的。
  他们循着蛛丝马迹,判断出乳娘的去向,便飞速地赶来拦截。
  来到驿站的第一件事,便是花银子买通小厮,轻声询问有没有骑马带孩子的妇人来到这里。
  小厮马上就想到乳娘,好在他先前忙碌个没停,并不知乳娘自己问了人,去给马儿喂草了。
  几经攀询,他们甚至将比较简陋的驿站上下搜寻了一下,才得知乳娘去了马棚。
  然而等到他们去到马棚,却只见到一匹马孤零零站在那里。
  这些人立刻发觉不对。
  “人跑了!快搜!”
  -
  乳娘根本不知这条小路通往何方,但是留给她的没有后路。
  她带着冯轶毫无目的地奔走,还要不停往后提防那些人追上来。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也在思量对策,但却无助地发现,她和小小姐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就算这会能逃脱,但是那些人很快就会搜山,她们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只能凭知觉不停往前。
  还好以前的随军生涯为她打下了一个极好的底子,她的体力脚力不输男人,做事又眼疾手快,遇到岔路的时候各种曲折前行,不知不觉间,她便带着冯轶爬过了一座山,然后开始往下行。
  此时的天已开始转黑。
  没有火把照明,在山中极易遇到野兽,但是如果停下就有可能被追上,乳娘只能继续前行。
  也是运气不错,就这么走下去,她们竟然没有遇到阻碍。直到乳娘趁着将黑的夜色,在路边发现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堆动物的粪便。
  她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后知后觉地眼睛发亮。
  于是,她开始沿着这些有粪便的小路一直走。
  当天空完全没有了光线,她便在路旁找树枝用火折子点燃,照明前行。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实在体力不支,她只能找到一堆粪便,将冯轶放下来进行休息。
  虽然察觉到了这些粪便的作用,但乳娘还是不敢睡,只将冯轶哄睡后,盯着周围。
  一个晚上过去,天还没亮,只有些微朦胧光线。
  乳娘早已精神疲惫,但考虑到背后还有追兵,只能起身再次往前。
  虽然有了光线,但她还是选择循着有粪便的小路走。
  一路疾走了不知多少里路,等到天有些见亮的时候,她发现她们竟然跨过了好几座大山,来到一座山坡,下面是一处村落,还有一户人家屋顶有炊烟袅袅升起。
  乳娘有些犹豫,最后发现水囊中的奶水已经见底,冯轶已经饿得不自觉地吮吸空荡荡的陶壶奶嘴,才生出一股冒险的心理。
  她悄悄地带着装着冯轶的食盒,靠近到那户升起炊烟的人家。
  只是刚小心来到围墙处,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哀嚎和劝抚。
  “女儿!我的女儿!!”
  “孩子虽生下,但已回天无力,翠婶,您想开点……”
  “呜呜呜……妹妹……妹妹……”
  “阿细,求你了,你再看看吧!那可是我们全家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女儿……”
  “唉,阿叔,我又怎么不知道村里女娃的金贵,可是我非华佗在世……”
  乳娘顷刻间便猜出这户人家发生了何事——女主人产下全家期盼已久的女孩,但女孩生下却已夭折……
  她下意识低下头,便与冯轶的目光对上。
  第4章 收养
  冯轶只一眼便明白了母亲乳娘在想什么。
  她们后有追兵、前途未卜,乳娘若一直带着她,早晚会被宗室派来的人抓住。但现今出现了一个或许能让冯轶安然存活的机会……
  “小小姐,您听着……”
  乳娘带着冯轶逃了好几天,早已通过冯轶平常的表现确定了她生而不凡之事。
  “阿嬷若带着您继续奔逃,在山林中没法供给您吃喝之物、会让您受尽断梗飘蓬之苦,更甚被追杀我们的人抓住,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将您留在这里,这家人喜爱女孩,应当不会置您于不顾,阿嬷等会将您放在围墙门口,您等一段时间,阿嬷离开之后,您便哭出声,引得他们注意。”
  “不过有一点,为免那些人搜寻到此处连累这不知情的一家人,阿嬷需得将您襁褓带走,不过这玉佩是您日后证明自己身份之物,您需妥善保存,阿嬷若是有幸逃脱,便会回来寻你,若是……”
  冯轶听得眼泪直流,小手忍不住挣脱襁褓,不舍地朝母亲乳娘伸去。
  乳娘又何尝舍得这个在她眼皮底下出生、早已被她视为亲生外孙女的孩子,她强忍眼泪,伸出手指,便被冯轶紧紧抓住。
  “若是阿嬷没有回来,您待日后长大,去我谷国北边寻冠军大将军陆程戎。”
  “您且记住,您的外家是镇国大将军府!您的生母是镇国大将军冯立诚之女冯珂!若您日后有架海擎天之能,且不要放过今日追杀我们之人,他们一个是谷国宗室宗正魏涟!一个是安怀侯魏扶!”
  说到最后两句时,乳娘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冯轶将母亲乳娘的话一一记在心底,根本没当魏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为避免夜长梦多,乳娘狠狠心,从冯轶小手中将手指抽离,然后来到围墙门口,将她从襁褓中剥出,小心安放在台阶上。
  最后将玉佩塞入冯轶手中后,乳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提着装有襁褓的食盒转身离开,往来时的路奔去。
  冯轶深感无力、泪流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被冻得身体有些哆嗦的她觉得时候差不多,才开始嚎啕大哭。
  借着哭声,她终于宣泄出这几天暗压在心里的不安、不舍,和恨意……
  -
  封家人因为孩子的夭折,从上到下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终确定孩子实在无法挽回后,作为一家之主的封居锦只得含泪认下这桩痛事,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碎银,递给阿细。
  年纪并不比他小很多的阿细连忙抹抹泪推回,“阿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这样做,还不如掴我一掌呢!”
  “妹妹去了,我也痛心之至……”
  两人正在推拉间,忽然听到一阵哇哇大哭之声。
  屋子里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阿细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床上襁褓中的妹妹遗体,发现自己并无出错。
  那么问题来了,这哭声……
  封居锦是最早反应过来之人,他跨着大步便往声源处而去,然后便在自家围墙门口,捧回了一个一缕不挂的白嫩婴儿。
  阿细凭借绝佳的眼力,看出这婴儿是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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