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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他在洗手间外面等我,他的表情好无奈。他站在那棵不知名绿植的旁边,像站在一片萧瑟的竹林里。
  我心里有点愧疚,我似乎是伤害了他,于是我走过去,抓着他的袖口说:“明天。明天我去做咨询。”
  他什么话都没说,抓着我的后颈,把我按到怀里,他的肩膀好宽,整个我都被他笼罩住了,像是给我编织了一重厚茧,好让我躲藏。
  我小声跟他说对不起。
  他让我别说这种话,永远不用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嗅闻着他的味道。他怀抱着我,我也环抱着他,他的外套被我紧紧攥在掌心里,一定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我的时间在这里暂停。
  不知多了多久,黄洪飞慌慌张张跑来,站在旁边干咳了几声。我从严靳怀里起身。他留给黄洪飞的眼神不算好。
  黄老板略显尴尬地看着我,他说:“有一对中年夫妻闹事,我让人把他们带出去了,好像跟竹蜂那边有点关系,我来问问易小姐的意见。”
  中年夫妻,又跟竹蜂有联系,那必然就是虞槐的父母。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真的很心累。我深呼吸了几次,下意识看向严靳。我不是很擅长给人这种意见。然而严靳只是对我说,照你的意思来,怎么样都行。
  这话听上去怪吓人的。什么叫“想怎么样都行”,无非就是把人赶走或是报警吧,不然还能怎样?我不希望他给我提供第三个选项。
  黄洪飞说了,至少mushroom是做正经生意的。
  我问黄洪飞这对中年夫妻的诉求是什么,黄洪飞说:“鬼哭狼号的喊了一通,哭着闹着要翁梦璇不得好死,要翁梦璇赔她女儿。”说完他顿了顿,“我瞧着吧,像是要钱。”
  “竹蜂什么时候演完?”我问。
  黄洪飞说:“好像就剩这一首了。”
  “聊聊吧,”我说,“你让小、让翁梦璇一起过来。”
  我们需要聊聊,我们需要把一切事情都聊清楚,我真的受够了这种粘稠感,像在淤泥里往下沉。
  “行。”黄洪飞做了个敬礼的手势,他说,“聊明白也好,看他俩那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这一天两天还能顾及情面,要没休没止地过来闹,我也不能一直当软柿子,我怕到时候搞得太难看。”
  我在mushroom存放酒水的仓库里见到了虞槐父母。
  小蜜蜂和阿池他们比我们早到一步,我们抵达仓库时,里头已经吵起来了。幸亏有黄洪飞的人“维持秩序”,否则应该早就动了拳脚。
  虞槐母亲趴在水泥地上声嘶力竭地喊,她拉着小蜜蜂的裤脚让她偿命。小蜜蜂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毫无愧疚之色。
  虞槐父亲被她的神情惹怒了,激动得一跃而起,抓着手机就想往小蜜蜂头上砸,阿池拉住了他,把他推远了些,他更激动了,通红着一双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小蜜蜂扒皮掏心。
  这时黄洪飞在门口吼了一声:“有完没完!再吵什么都别聊了!都他妈从老子店里滚出去!”他这嗓门儿洪亮如钟,仓库内骤然只剩零星啜泣。
  我们跟着黄洪飞往里走,小蜜蜂全程没有看我,她的视线一直黏在严靳身上。她的视线带着怨气。
  莫名其妙地,我就走到了“调停者”的位置上。
  我也不想多跟虞槐父母说客套话。黄洪飞虽然作风浮夸了点,但也算是阅人无数。他说虞槐父母想要钱,我觉得大概率的确就是想要钱。
  于是我直接开口问他们:“叔叔阿姨,你们想要什么直接说吧,能不能给,给不给得起,大家好商量。”
  虞槐母亲“嗷”的一声又要哭,黄洪飞横了她一眼,她止住了。她看着小蜜蜂,抽抽嗒嗒地说:“我女儿是因你而死的。”
  虞槐父亲在旁边清了清嗓说:“两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第40章 “你一向都顺着我的,为……
  小蜜蜂还没说什么,牙牙先急眼了,气得又踢椅子又砸杯子,黄洪飞想要呵斥他,被我抬手制止。我觉得他需要多踢多砸多发泄,他应该是在场众人里,第四难过的人吧。或许还是最内疚的那一个。
  我特别理解他。他或许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和母亲关系缓和,如果不是自己回家住,如果不是自己邀请母亲参加音乐节,后续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特别理解他。
  小蜜蜂对虞槐父母摇头,她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即便有,也不应该给你们。”小蜜蜂清了清嗓,说:“虞槐不是我害死的,是你们害死的,你们的无知和偏执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你们才是罪魁祸首,你们才是最不要脸的人,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吆五喝六。我不会被你们道德绑架,我不像虞槐那样善良,不像她一样容易被人欺负,她投胎到你们家简直就是个错误,她上辈子一定是——”
  “你闭嘴——!!”虞槐母亲愤尔起身,她扯着嗓子尖叫,她抓住了小蜜蜂的头发,发了疯似的拳打脚踢。仓库内又是一阵混乱拉扯,直到黄洪飞噼里啪啦砸了两瓶酒,双方才稍微消停。
  我走到小蜜蜂面前,还没说话就被她推开。她说:“我不要你的钱!他们也一分都不该拿!他们不配!”
  虞槐父亲听到这话又要发作,严靳抬手拦住了他:“翁梦璇没有两百万,你们逼得再紧也没用,讨债需要找对地方。”
  我看到他给了虞槐父亲一个电话号码。他说:“这笔钱启明给得起,说不定会比两百万更多。”
  虞槐父亲傻眼了,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严靳说:“打给古律师,他会帮你们打赢官司,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古律师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是我助理。”严靳说,“钱拿到自然就相信了。拿不到,你再来这里闹也不迟。”
  黄洪飞看男人陷入犹豫,顺水推舟,把两夫妻送了出去。
  等他拍拍手走回来,以为今晚的事情可以就此圆满结束,小蜜蜂却站在仓库中央发出了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她紧攥着拳头,身子弯成弓形,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气得发抖。
  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到严靳面前,她伸出手,指指点点地高声骂道:“你他妈装什么好人?人都死了,你他妈装什么好人!?你就是个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的伪君子!你什么都不算,你就是垃圾!你就是狗屎!”
  我不喜欢任何人用手指着他,也不喜欢听到任何人用以上这些词语形容他。
  严靳没有与翁梦璇多计较。我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压下了她的手腕,我抬起眼睛和她四目相对,我说:“严靳没有做错什么,你不应该这样说他。”
  小蜜蜂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停了几秒,她嚎啕大哭起来:“没做错!?他没做错!?我告诉你!他什么都没做!这就是错!最大的错!”
  她手舞足蹈地喊着骂着,甚至还推搡了我一把:“你居然好意思帮他说话!?”
  被她这么一推,我心里压了好多天的东西也骤然爆发,我对她点头:“对!我帮他说话,我就是帮他说话,怎么了?我不可以帮他说话吗?”
  严靳上手来拉我:“事情说完了,我们走吧。”
  我甩开他,往小蜜蜂面前又逼近半步:“我们谁他妈都不欠你的!”
  “你他妈不欠我!你欠虞槐!”小蜜蜂涕泗横流地望着我,“你对得起她吗?你让姓严的早点接下启明的案子,她会死吗?不要再惺惺作态装模作样了,你让我觉得恶心!”
  小蜜蜂越说越激动,我也完全没有要退步的意思,我们几乎要扭打起来。
  猝不及防地,严靳伸出手臂,横过了我的胸口,他往上一用力,我双脚腾空,直接被他捞了起来,挂在他手臂上。他拖着我一言不发地往仓库外走。
  我胡乱蹬腿,同时拍打他的胳膊:“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去了停车场。我被他塞到副驾驶,非常急促地呼吸着,说不好是累的还是气的。
  我傻愣愣坐了好久,气息才平顺,我迟缓地转头看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刷到的一条社会新闻——杨振义落马的消息。
  脑子里的碎片瞬间以一种极合理的方式联通了,我试探性地问他:“启明背后是杨振义?”
  严靳没有正面回答我,他只是倾过身来帮我系安全带。但我知道答案了。他帮虞槐父母,是做顺水人情。地动了山摇了,大树的根茎断了,启明的光也黯了。所以他可以伸出手“帮忙”了。
  我打开窗户,望了眼头顶上的夜空。月亮很大,星星很多,但怎么四处都是暗淡的,怎么哪里都没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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