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些骗子分成几派,一派抓新王不够虔诚之处,把灾祸按在她头上;一派却说新王是有神庇佑的;一派鼓吹王女是正统;一派贬低王女,说她失去了神的恩泽。如此一来,想必当地百姓,无论支持谁的,都有去处可选。
「等这些派系壮大,咱们再暗中发力,引人争执谁才是正统,甚至为此开战。如此可保边境几十年无忧。」
我一气说完,不止几个皇子有些忌惮,连皇帝看我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
皇帝什么都没说,挥手让我们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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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我便遭到了数次暗杀。
或是乘凉,屋里进了毒蛇。
或是出行时马受了惊。
这些时日楚榭要见我,我都避而不见。
我传信给他说,我一时忘形,说了些招人忌惮的毒辣东西。
之前我替大皇子谋划,离间了老二老三。
如今我又与楚家亲密,势力渐长,威胁也渐长。
那几个兄弟中,怕是有人想要杀我了。
若是楚榭来见我,多半也要受我的连累。
若再遇上惊马之事,岂不是要多搭上一条性命?
况且,我毕竟是女儿身,无论如何也不能继承大统,新君必定出自我那几个兄弟。
往后楚氏仍要在皇帝手下讨生活,如今和我走太近并无用处,甚至可能得罪日后新君,岂不是大大的划不来?
若实在有空,不妨去亲近其他几个皇子。
反正来日方长,见面不必急于一时。
楚榭收了我的书信,立刻回了我一封。
他让我不要畏惧其余皇子,说他们身为兄长,一无谋略,二无胸襟,殿下身为女儿身,胆识却胜过他们数倍。
如今他们容不下殿下,殿下却让楚氏去亲近他们,岂不是在折辱楚氏?
最后他约我休沐日相见,他倒要看看,是谁人在背后弄鬼。
我还没回书信,却又一次遇上了祸事。
这次仍是惊马,我摔伤了一条腿,只能闭门休养,再难外出了。
楚榭要来探望我,我却说,前几日又在后厨里查出了毒物,若是招待他时害了他性命,叫我怎能心安?
他便派人送信说,他近日得了一样稀罕东西,这几日便要送我一份大礼。
我心知他说的大礼是什么。
那是娆娘在庄子里捣鼓数月搞出的奇物,费了些力气才不着痕迹送到他手上。
被我这苦肉计一逼,楚榭经受过叫人害死七皇子的苦楚,这次必然更怕一切重演。
若我被人害死,他岂不是又落得一场空?
因为害怕,他会更激进,更不冷静。
而这,就是我的良机。
到了秋狩日,几位皇子并朝中文武齐聚猎场,只有我还在养腿伤。
皇帝知道我近些时日多灾多难,安慰了我几句。
还说我这腿好了之后多半怕受寒,今日他猎一只狐狸,给我做护腿。
我立刻千恩万谢,抹泪直哭。
刚过不久,却听人说,几个皇子为追一头灵鹿追到了山下。
谁知天降玄雷,山石崩裂,几个殿下都被埋在了山石下头,至今还没挖出来。
皇帝惊闻噩耗,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我撑着伤腿喊来太医,却因牵动了伤口,发起热来,也跟着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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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娆娘对我说,山石崩裂,十分难挖,等兵士挖开一看,三个皇子俱已没气了。
皇侄最大的才三岁,如今皇子只剩我一个,横看竖看,那背后的凶手都像极了我。
如此关头,皇帝却并未怀疑我,还传召我去宫里侍疾。
我在王府哭了许久,把双眼哭得红肿不堪,这才罢休。
楚榭进屋时,看到我这副尊荣,不禁心疼起我:
「傻姑娘,怎的哭成这样?」
我神情低落:
「这次进宫侍疾,父皇必然心情不佳,我若不哭惨点,只怕要被他迁怒了。」
楚榭却笑了。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可怕的?」
「我如何不怕!那可是父皇,天下都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我这点道行在他面前,且不够看呢!」
我软绵绵地说。
楚榭听罢,一手将我揽入怀里,低声道:
「璟娘,你可想要江山?」
我闻言大惊,一把推开他,「你疯了!」
「如何是我疯了?眼下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只你一个,你不继位,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他笑着说。
我摇头道:
「我只是一介女流,怎能染指帝位……」
「历朝历代,女子继位的又不是没有。」楚榭强硬道。
我反驳他:
「那些都是后妃继位,却没有一个公主能登基的。罢了,我一个假皇子,哪里算得上公主呢?
「况且,如今我那几个兄弟都死了,父皇必定疑心我,恨我。
「不仅如此,我那早逝的伯父家里还有个堂兄,父皇想必宁可传位给堂兄,也不会给我。」
楚榭颔首,「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先下手为强。
「明日你进宫侍疾,圣人身边的大太监会递给你一碗药,你且将那碗药喂给圣人,一滴不漏。
「等圣人驾崩,你就是这天下之主!
「到了那时,我们便能双宿双栖,再不用怕被谁拆穿身份了。」
「……」
「……」
我沉默片刻,眼中含泪,抬头质问他:
「……楚榭,我原本不想问你。
「既然楚氏有能力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手,你们自行下毒便是,何必让我进宫一趟?
「为何这碗药,一定要让我来喂?」
楚榭避开我的视线:
「璟娘,我……」
我打断他,「你不信我,想拿我的把柄。日后我登基为帝,这碗弑君的毒药便是操控拿捏我最好的手段。是也不是?」
楚榭不语半晌,重重叹了口气。
「璟娘,我信你,楚氏却不信。你必须有些把柄在楚氏手上,他们才肯放心助你登基。
「日后你成了新君,如何安抚朝臣,如何接掌朝政……都需要楚氏帮你。
「这件事,是我祖父要求的。我……不能违逆祖父。」
我红了眼圈。
「好你个楚榭,你不能违逆祖父,便让我去做那弑父弑君的千古罪人?」
楚榭冰冷道:
「璟娘,你莫要忘了。他不仅是你的君父,还是随时能疑你、杀你的仇敌。
「几位殿下之事,的确是我做的。可我也是为了你。
「璟娘,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说,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如何能放过你?你又如何让他相信,你对此事分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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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回荡着楚榭这句话,我手中的汤碗便是一阵震颤。
皇帝坐在床边,沙哑唤我过去。
「老五,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额头沁出冷汗,端碗的手又在哆嗦。
皇帝定定看着我。
他眼下青黑,脸上沟壑纵横,头上生出白发,竟似凭空老了许多岁。
他又催促一遍:
「可是傻了?怎的不端药过来?」
我走到床前,看着眼前帝王深不见底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父皇。」
我决然道:
「这碗药,您不能喝。」
说罢,我举起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碎瓷片和药汤四溅,在床帐上洇出湿迹。
皇帝却好似并不惊讶,平静问我:
「哦?朕为何不能喝?」
我跪在地上叩首,浑身战栗,颤声道:
「回禀父皇,楚氏逆贼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要挟儿臣毒害君父。
「您身边有楚氏安插的人,还请父皇传召禁军护驾,将逆贼处死!」
皇帝看了我良久,却未曾唤人进来。
我额上冷汗滴落在地,这皇宫竟似死了一般,连个进来收拾碎瓷的宫女太监都无。
直到看够了,皇帝才慢慢笑了起来。
「楚氏那边朕自有安排。不必你操心。
「只是老五啊。
「你是不是觉得,眼下如此作态,朕便能信你?」
皇帝颔首,神情愈发和蔼:
「是了,你想的原也不错。
「反正木已成舟,你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但凡朕想安生过日子,就得装聋作哑,权当你那几个兄长的死,和你全无干系。
「你说,是也不是?嗯?」
我后脑脊背一片酥麻,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见我不答,皇帝突然大发雷霆,神情暴怒:
「啊?说话啊!聋了吗?朕问你是也不是?!」
衰老的帝王捡了手边金器狠狠砸来,我不闪不避,正好被砸中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