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崔敬一瘸一拐跟着,和秦叶蓁并坐床沿。他还未准备好措辞,小娘子就一个猛子扑到他怀中,环住他后腰,将头埋在胸前。如此一来,他总不至于还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了吧。
男子愣神,不知该如何开口,顾左右而言他,“蓁蓁,你变了。”
大抵是见他死活不说因何伤了腿,这背后怕是事情不小,秦叶蓁气得一巴掌挠他,“我都以为你死了,我能不变么。我若还是以前那懦弱无能,不敢出头做主的秦叶蓁,我怕是活不到见你的这一天。你的腿,你说不说。不说,我生气了,罚你去刷马。”
崔敬轻笑,胸腔震动,继而听到她说“活不到见你的这一天”,立时着急问道:“他将你如何了?”
秦叶蓁抬头仰视,“你不说,我也不说。”
“那你先说。”
蓁蓁:“我是公主,你先说。”
两人争来争去,崔敬败下阵来,无他,眼前这般模样的蓁蓁,着实让人不能拒绝。
原来,崔敬马不停蹄到得西北大营,不待休整片刻就去前线。戎狄和胡人两面夹击之下,兵力不足。他一人带上不足五千人马,被困万阳。援军迟迟不到,意料之中。前朝有人通敌,想要他死在这里。若是死于抗低,崔敬万死不悔,可如斯境况,他不愿意!
幸而他早有准备,命西风等人带着人马从侧面突袭,蛰伏数日后,再从空山口前来营救。
可,不等西风出现,空山口前来的人马成了萧山十六卫!
惊骇不止,这是见万阳之战他仅伤了一条腿,派人来灭口么。
听到这里,蓁蓁惊呼一口凉气,“万阳之时,你就伤了腿了?这多日子过去了,还没好。”
“不久。”崔敬捏捏小娘子柔荑,“你就只关心这个?不想问问燕十六是谁?”
秦叶蓁想问,可这于崔敬而言,毕竟是个不愉快的过往,他愿意说可以,不愿意说亦可。她不强求。
“有什么好问的,左右你站在这里,那燕十六,肯定没了。”
“他活着,好好活着。”
燕十六是谁,是福王世子,秦松。
一个,崔敬陪伴数年之人,一个他如何也想不到之人。
秦叶蓁脑子快,当即问道:“那从前你阿娘偷听得来那句话,“五公主驸马必死”,是他找人说给你阿娘听的?”
崔敬和秦松有旧,那等风雨飘摇,生死不定之际,撇开崔敬,应当是秦松想要且能做到的。
崔敬惊喜,捏捏蓁蓁脸颊,“真聪慧!”
“那月前萧山十六卫归顺,是假的?”
“也不算假。当中出了叛徒而已。”
往后,她们细细说着这半月来,彼此不曾知晓之事,你一言我一语,至说到明月挂上树梢。
第73章 073 小妖精
天际的启明星渐渐升起, 秦叶蓁郁结在心的苦闷担忧散去,架不住排山倒海袭来的困倦,睡了过去。
她不欲崔敬离开, 躺在他怀中睡觉, 一手拉着他胳膊,另一手环住他腰身, 多处防守,怕她沉沉睡去之后, 这人眨眼不见。
睡梦中的小娘子,静谧柔美,漏出的半张面皮,清丽至极, 夹杂疲倦忧心。呼吸之间,发丝微动。像是调皮的小子, 在她双颊上跳舞。
如斯美景, 是这半月来,崔敬从不敢奢望的场景。
他离京赴任,原以为他们之间再无瓜葛。任他天高云淡,秋日即来,错过就是错过, 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后来,万阳之战,缺医少药, 久无援军,他瘸腿行走,这辈子恐是要与拐杖作伴。他怕自己不能好起来,怕往后苍天开眼, 再见她,不敢显于人前,不敢碰面。
她那样好的姑娘,值得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瘸腿之人,自然不该出现在她眼前。
是日夜半,月色皎洁,清辉遍地。崔敬抬头望天,西北的夜晚,真冷!冻得人骨头缝疼。突然,他好似听见有人在喊他,声声凄凉,字字泣血。
“三郎……三郎……你在哪里……”
像是来自云端,像是来自心田,遥远,缥缈,虚无,却又一字字敲打在崔敬心口。凝神细细分辨,好似蓁蓁在呼唤他。痛苦,焦躁,不安……这把嗓音,他从未听过,似有什么天大的事,搅得蓁蓁肉身重塑,魂魄重铸。
翻天覆地,不外如是。
他起身,朝遥远的声响来处走去,一步一瘸,一步一拐。
一直走,朝前走。
却是什么也没见到。
如今,他终于活着回来,这条腿也有了复原的可能。他能够站在这里,看着蓁蓁醒来,和他说话。她长睫微动,好似睡得不甚安稳。
男子伸手,撩开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在耳后。视线落在他脸上,久久不动。
片刻,女子眼睫不再颤动,料想是睡得沉了,他轻轻将人抱起来,放在卧榻之上侧躺。拉好被褥,又捏捏被角。不能透了风去,西北不如京都,夜间寒冷。她疾行来此,本就倦怠非常,不可再受寒气。
做完这一切,崔敬也不离开,就地坐在脚踏,守着她。
不多时,窗牖之外光亮渐次明亮,随之而来的是一身响亮呼喊,“阿娘!阿娘!醒了没?”
这声,自然是明明。
在秦叶蓁来此之前,他
在北疆等人的陪伴下,到得此地。
这话,还得从数日前的金明池演武说起。每年这日,风津水门外金明池,是整个京都,最为热闹之地。皇家宗亲坐观星楼,朝堂百官坐彩丰楼,至于百姓么,就在金明池外堆一块儿。观星楼之前,三司演武,热闹非常,观星楼之后,金明池放生祈福,总之方圆三里地,没一处不热闹,没一处不人挤人。
如斯场景,自然是明明这样的小儿,最喜欢的,再有,往年金明池放生,除开守孝那一两年,哪一年没有明明母子的身影。是以,今上选在这一日,去除心头大患。
明明万事不知,还以为阿娘不过是闹了头风,在皇城歇息,没心没肺跟着三五好友,买了不少小乌龟,来此放生。
谁知道,人多不好关防,明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扑腾着掉入金明池。他人小,没经过事儿,异常害怕惊恐,几番扑腾,眼瞅着就要见不到人。
侍卫、好心人等,下饺子一样去救他,可他被人救起之后,已然半死不活。
好在北疆等人早有安排,抱起孩子飞奔就医,趁乱换人。如此这般折腾,好歹是将明明保了下来。
他来到元帅府之后,又是另一番遭遇。
“阿娘,你想不想听?我给阿娘说说?”
秦叶蓁虽然睡了过去,可母子连心,兼之多日不见,早在明明头一声“阿娘”中,及醒了过来。
如此一来,秦叶蓁靠着引枕半躺,崔敬坐在她身侧,而明明稍远一些,坐在榻沿。这幅景象,着实像极了一家三口。
明明适才的言语罢了,偷偷去看崔敬作何表情。似乎,崔敬若是有异,他后头的话,就不说了似的。
见状,蓁蓁疑惑极了,从前,明明和崔敬两人,好好说话已经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而今怎的,小霸王被人收服了?
蓁蓁装作没瞧见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莫不是你将元帅府搞得乌烟瘴气,想让阿娘来给你教训他们?”
“阿娘~”明明惊讶,明明撒娇,“我好歹是个小王爷,他们都没我官职高呢,不用阿娘来教训他们。再说了,元帅和,”明明顿住,瞅瞅崔敬,见人笑着,没有不答应的意思,这才继续说,“元帅和崔将军待我可好了呢,他们教我骑马,教我看舆图,还有还有,我们还审问了几个叛徒,极有意思。”
蓁蓁细细听着,分明是全然听见了,却只记得后半句“审问了几个叛徒”,她一时扭头看向崔敬,眼神质问道:
孩子才六岁,你们带他入牢房?
她眼中的问责之意甚浓,崔敬几声干咳,“不是,不是这样,我们……”
明明忍不了,“哎呀,不是,你这样说,我阿娘会生气的,你好好和她说。哎呀,算了算了,你不行,我来说。阿娘,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几个小叛徒,招式还没使出来呢,全招了,不用怕!”
蓁蓁:“哪里是我害怕?你!”盯着明明想要撒气,又觉得不妥,儿子还小。再说,带他做这事之人才是罪魁祸首,遂转而盯着崔敬。
她厉声质问的言语还未出口,又听明明朝崔敬说道:“干爹,你和她讲啊!你怎的不说话,哎呀,多没出息啊。我阿娘好得很,你再不说话,她真误会了。哎呀,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蓁蓁:……
消息有点儿多,她有点儿乱。
母子二人同时看向崔敬,他脑仁疼。这宋秉正到底是怎样教育孩子的,懂不懂,饭要一口一口吃,事儿要一件一件说。这样一股脑全说了,他该从哪一样开始,同蓁蓁解释。
崔敬慌张,不敢将蓁蓁如何,只能耐着性子说道:“明明,过一会儿北大营教授骑射功夫,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