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为什么我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小,小得我哪怕不在意,都能看到边界。
罢了罢了,不同你说这些,你为我好,全是为我好……”
一半问话,一半自言自语,她稀里糊涂起来。
秦叶蓁越说越低,低到尘埃里,再变成一颗刺,扎进崔敬心中。他不敢打断,不敢反驳,也不敢解释,只能听着,默默地听着。
一时清醒起来的秦叶蓁继续问道:“崔将军,我还有一问,为何燕十六都知的消息,我却不知?”
明知她说的是什么,崔敬却不正面回答,胡诌道:“萧山十六卫知道些隐秘,再正常不过。”
秦叶蓁怒问:“隐秘,是么?我怎觉不是呢?要不,将军说说,何谓隐秘,这隐秘又是从何处透出去使人知道的。我也学一学萧山十六卫的手段。”
他们拿自己的儿子作筏子,引崔敬出来,这当中,因何肯定崔敬能出来,也能肯定他在意。秦叶蓁心中有几分猜想,一来不敢信,二来觉得荒谬无比。
若猜想为真,他从前的叛逃又为哪般?
问话之间,秦叶蓁色厉内荏,只因她想要知道,想要解决,也害怕知道,害怕解决。
哪知崔敬顾左右而言他,“隐秘虽为隐秘,可实打实存在于人世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微臣疏忽,回去之后理清错漏,添补防御。”
这话,教素来没什么脾气的秦叶蓁也腾地火冒三丈,
“瞒着,逃避,这便是崔将军的应对之策么?!难不成将军以为,他们已然知道的事,已然了如指掌的事,会因为你突然的刻意回避,而自我否决。继而,再也不用么?!”
白日里的惊雷,霎时在崔敬脑海炸开。
如此如此,果真如此。
刻意的逃避,有意的避开,方才显露出真真在意!
萧山十六卫是怎样的人马,领教的不多,传闻却是不少。
他登时心道:是自己着相了!
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他猛地眼神闪烁,朝秦叶蓁看去。但见雕花窗棂后,秦叶蓁半身沐浴阳光,金灿灿,亮晶晶。蔚蓝裙摆于灼灼光亮下,其上银丝泛光,更显耀眼动人。
不愧是他藏在心中多年的公主,聪慧,明亮。
“是微臣不好,没料到这点。”眸光直视,灿灿如皎皎星河。
秦叶蓁听罢,散去怒气,缓缓问道:“那萧山十六卫,因何肯定将军会出现呢?”
“我!”
直击心灵的疑问,崔敬那些在脑海中演练千百回的话,骤然不知从何处说起。太多太多,一股脑堆在嗓子眼。眼下境况,和他意料当中,千差万别。
“有一年秋天,”崔敬胡乱说道。既已开口,往后的话,顺顺畅畅。
“那时候还是大皇子监国。大皇子为彰显仁德,命人给六公主筹备生辰宴。就是那下晌,看一帮女孩子玩闹很是无聊,微臣躲在安礼门外大榕树上,偷闲。
不知何时,树下来个小娘子,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瘦瘦小小,干干巴巴。一个人,
连个小丫头子也没,蹲在秋梨池旁扔小石子儿。一个一个又一个,一面扔,一面自个儿嫌弃自个儿,说些什么“我憋着不说话,为何,被她们嘲笑也不还口,又是为何……”,
微臣听得有趣儿,低头看一眼这小娘子,她啜泣声声,发髻歪斜。
微臣那时候想,这到底是谁家小娘子,胆子这样小,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回手,只敢在这没人的角落,欺负小石子儿……”
他说的是谁,秦叶蓁哪里不知,心中的猜想落定几分,不知为何,她反而不愿往下听,当即喝令,“不要说了。”
崔敬没将她的怒气听进去,笑着继续,“我还要说。后来,每每有她,我都要多看上一眼,瞧瞧她那胆小的模样,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若是被人欺负了,有没有勇气打回去……”
“莫要再讲!”秦叶蓁的怒气从窗牖透过来。
崔敬却笑得更为欢快,“这小娘子如今长大了,不胆小了,被人欺负,知道打骂回去。真好。我就知道,她只是缺人指点,只是形势所迫,并非生来胆小。她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好恶。”
秦叶蓁不再说话,将头颅藏在双手之后,像是在嘤嘤啜泣。
“她如
今明了自己地位高崇,知晓自己有人庇护,也学会维护自己脚下土地。微臣,哼,“崔敬眼角泛起泪光,星星点点的银红,潋滟动人。
“微臣很高兴,说不出来的高兴。”
许是想要在这一刻将心中的言语一径说完,崔敬喟叹一声,
“此前的对错,已不要紧。越过公主,替公主决定,是微臣的错,没有辩解的理由,没有逃避的理由。可这一刻,我只想说,那个好不容易勇敢一点的小娘子,一定要一辈子,长长久久的开心,天长日久的勇敢。她脚下的路,很长很长,她还未见过的风景,很多很多。”
秦叶蓁含糊不清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今日是我来质问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
有些事若是不知道,则可明目张胆地忽略种种细节,若是知道,那便是不由自主的连成片。宣泄出来的情感,浩浩荡荡,一往无前。
从前的冷眼,从前的凄苦,从前的不甘和怨恨,又是为何呢。
秦叶蓁不甘心,不敢信!
崔敬望天,春日的脚步越来越近,连午后的阳光也悄然无声艳丽,
“为什么,公主若问微臣,微臣也不知。微臣只知,若是有难,哪怕单枪匹马,也要保她平安。”
话落,良久无言,唯余秦叶蓁低声啜泣。
崔敬一股脑说了这多,知晓自己的举动范在秦叶蓁心坎上,不敢再多言。
耳畔不断响起的哭泣,有气无力,每每哭嚎一声,便如同在崔敬心房扎上一针。他动动腿,终究是没能忍住,迈步上台基,于廊柱旁站定。
低头看去,果见秦叶蓁歪着脑袋,泪流满面。
一滴滴泪水,于细细指缝之间盘旋,些许落到额发,湿漉漉一道道粘接,将那原本明光烁亮的眼眸遮挡。唯独余下细密眼睫,戚戚然颤动。似无声的控诉,直戳人心。
崔敬伸手至半空,见光亮被手掌挡去些许,在女子面容留下斑驳影子。
不过是个影子,却仿若怕被人发现,他急匆匆收回来。
动动嘴想要说话劝慰,却又想到此刻的哭泣,全然是自己造成,住了嘴。
又想要解释,说说再遇行动,定然同她商议再来,万不会匆忙决断。可这话该如何出口呢。
他们之间,心平气和地说话,尚没有几次,缘何就到这般地步。
第28章 028 崔敬这厮,死皮赖脸
也不知是花和尚给崔敬出的主意,还是这厮突然之间撤掉伪装。
这日之后,朝公主送来好多物件,街边的小糖人,水面巷王婆婆甜水,几样面具,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外加几样笔墨,前朝通草先生墨宝……
起初送到府上,秦叶蓁心中乱得很,不置可否。
一帮子小丫头子正不知如何,突然明明出现,抓着那昆仑奴面具不松手,高兴道:“阿娘,我们府上什么时候也买个昆仑奴,我瞧着外头好些人家都有,气派得紧,儿子有些羡慕。”
“这又是你从何处见到的,成日里都关心这些去了,有没有好好念书。”
秦叶蓁正愁着呢,遇见明明,可算是有个出口的由头。
“儿子怎么不好生念书,昨日魏大学士夸我来着,后日的课业可以少写五篇大字。儿子回来那会子,听他们说阿娘不开心,儿子不敢打搅,想着等母亲开心了再说。”
正想逃离目下境况,秦叶蓁说道:“来,我现今心情好,将魏大学士夸你的课业,拿过来我瞧瞧,是不是值得夸赞。”
明明手拿面具,吩咐小丫头子,“快去,快去,将我书案上,那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拿来。”
片刻之后小丫头子回来,明明将小匣子打开,取出来一卷书册。
上头是他这段时日的功课,还有魏大学士的朱批。
明明指着当中的一处朱批,眉开眼笑,“阿娘,你看,魏大学士说我,颇有乃父之风,说我像我阿爹,你看看。多好啊,那日魏大学士叫我上去领的时候,还说,就凭这个,后日的五篇大字,我不用写了。阿娘,你看,儿子厉害不厉害。”
秦叶蓁将册子接过来,又翻了翻之前的课业。上头朱批不少,泰半都是夸赞,鲜有几句,也是说孩子心气高,该沉稳一些之言。
很是欣慰,秦叶蓁笑道:“你做的好,阿娘给你奖赏,你要个什么?阿娘都给你。”
明明挠头,不好意思,嘿嘿一笑,“真的?”
“真的。”
小孩儿再次嘿嘿一笑,“阿娘,下个月冯小娘子生辰,我想要去给小娘子贺寿。”
许是怕秦叶蓁不答应,小孩儿说完之后,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清澈见底,满是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