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要去见见?”秦叶蓁几分火大,她这个儿子何时记吃不记打了。
明明摇头,“不见,祖母吓人的很。我若去见她,她一定拉着我的手,哭
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口里还要说阿爹当年如何,她自己当年如何。我不想去。”
“嗯,不想去,咱们走后脚门回去,避开她。对了,你这话可不能在外人跟前说,你知道?”
明明抬眼看秦叶蓁,那滴溜溜的双眼好似再说,阿娘你觉得我是个夯货么。
“我知道我知道,孝道乃人伦之本。祖母辛辛苦苦将阿爹和姑母抚养大,我应当好好孝敬她。可是阿娘,我打心眼里不想孝敬她,她不喜欢阿娘,老是在我跟前说阿娘坏话。”
心知宋老夫人为人如何,秦叶蓁随口问道:“她说什么?”
明明瞧瞧秦叶蓁,见她并无任何不开心,试探着说道:“祖母常说,阿娘是个狐狸精,将阿爹叼走了,害得她们母子分离,还害得阿爹早早没了……”他见秦叶蓁呼吸急促,不敢再往下说。
“继续说。”
“阿娘,莫要生气,生气的样子不美。”明明哄人,秦叶蓁根本不吃这一套,“你阿娘都是狐狸精了,何时不美,天底下恐是再也找不到比你阿娘还美丽的女子。”
“阿娘,我的阿娘最好了,他们都羡慕我有这样的阿娘。”
“别岔开,说,你祖母还说什么?”
“她说,她说,”明明趴在秦叶蓁怀中,双手拽住她肩膀,窝在臂弯当中低声说道:“还说,宋家往后的子子孙孙,都不要娶天家公主,有个孙儿,跟没有一样,养在旁人家中,自己看一眼都要三请五请……”
说话间,明明伸手想要安慰秦叶蓁,可他人小,双手不长。够不到后背,一双手只落在肩膀后,缓缓摩挲,轻轻安抚。
小儿的手掌不大,那透过衣衫传来的温暖却犹如屏障,将秦叶蓁整个紧紧包裹。
她的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阿娘了。
“阿娘不生气,阿娘有你,阿娘很幸福。”
下一瞬,小儿以自己的脸做手掌,在秦叶蓁面颊蹭蹭,微微润湿的触感在母子之间流转,“阿娘不哭,阿娘不哭,明明长大了,明明知道阿娘的好,不会被人骗去。阿娘不哭……”
“好,阿娘不哭,阿娘不哭。”
话虽如此,可秦叶蓁却是泪如雨下,沾染前襟。
凄苦半生得来的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话说宋老夫人为何来此,原是听说小王爷走丢,寻了半日未见。偏生去寻人之人,是秦叶蓁往昔情郎。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要让他儿子绝嗣么,送老夫人自然不能忍。吵吵起来,要来公主府寻个公道。我朝多年,还未听说谁家寡妇,还要杀掉前夫的孩子再出嫁。
你是天家贵女,你高贵,你不将人命看在眼中,可你不能不顾人伦,不顾礼法。
她今日就要来闹上一场,将自己的孙儿接回去。金窝银窝又如何,要丧命的东西都不能要!
秦叶蓁母子从后角门入府,根本没给她见面的机会。见不到人,宋老夫人自然不肯干休,热闹到半夜,终究是人老耐不住,灰溜溜回去。临走,还将正厅那细口红瓷偷了家去。美其名曰,孝敬。
如此这般行径,公主府伺候之人,见得多并未阻拦。从前,比这过分之事不少。
譬如宋驸马堪堪去世那会子,宋老太太每日来闹腾,说秦叶蓁克夫,克死她孩子,更要克死她孙儿。宋驸马救主而死,吊唁者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每每来上一人,宋老太太便劝说这人,上劄子要今上发话,将明明送到她宋府抚养。
朝臣无奈,念她年迈,又失独,委婉说起今上乃五公主的六哥,这事不妥。
宋老太太听了,闷头一阵子,继而大哭,从天地祖宗开始,哭到她还未出世的玄孙,真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凡京都内外之人,自此无人不知宋老太太大名。凡提起一句,谁人不说,宋驸马这样风光霁月之人,为何会有如此不堪的生身母亲。
当然,这事儿,刚回京不久的崔敬,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眼下的崔敬,刚迈过清月居大门,见自家小厮东山,狗头狗脑在门帘子下等候。
“你干什么,做鬼啊!”
东山心道:今儿脾气不小,看来诸事不顺。端上一副笑脸禀告:“郎君,太太使人传话,说是您回来了去正院见她。”
崔敬警惕,“什么事儿?又有人嚼舌根了?”
东山:“不是,太太怕是听了外头的闲话,要和郎君说道。府中无甚大事,这几日太太平平,郎君也知,大奶奶当家,严厉着呢,外头的闲话进不来。”
“东山,你小子看管清月居,看出毛病来?没人嚼舌根,阿娘能听到外头的闲话?还跟我说起大奶奶管家严厉,难不成不是小丫头们碎嘴,是大奶奶亲自说的!”
东山连连请罪,“小的不敢,不干大奶奶的事,小的怎敢攀扯大奶奶。今儿个下晌,四姑奶奶来了一趟……”
“还有谁来?”
东山不敢再磕磕绊绊,一径说道:“孙七娘子。”
“七表妹?”崔敬疑惑。
见东山禀告完毕,出门替他准备吃食去了,崔敬一人快步朝正院而去。途中路过来仪阁,突然想到今日在明远侯府,几位姑娘的闲话,说孙七表妹多年未嫁,是在等他回府。
笑话!他何时同七表妹这般要好。
第10章 010 你还在怨我当年将你送走,可对……
崔敬心气不顺,脚步快了不少。夜色幽幽,迈过庭院,还未入到正院明间,就听从灯火摇曳的正房当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好你个三郎,你还知道回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听便知是王太太,且是生气的王太太。
未等崔敬迈步入廊下,又听王太太吼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
崔敬入门,一言不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太太一见这模样更为生气,指着鼻子骂人,“好好好,你长大了,不认我这个母亲了。哪怕你不认我这个母亲,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你听不听是你的事。你可是出了风头,好大的风头,你可知外头如何说你?”
王太太横眉冷眼,崔敬低头一言不发。
“外头说啊,我们崔家失了根骨,养出个趋炎附势、巴结奉承的孩子。三郎,阿娘还当你是个好孩子,你说说,他们口中的这些话可是真的?”
崔敬回京之后尾随几次,毫不避讳,自然有人看在眼中。他方才二十余岁,已是三品怀化将军的虚衔,外加四品殿前指挥副使的实差在手,眼红之人不少,如此闲话自然也不少。
“母亲,我所行为何,您应当知道。”
崔敬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惹得王太太迸发一脑门的火气,从官帽椅上起来,似汹涌的波涛上赶着喷涌,
“还是放不下当年,你还是在怨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不想想,我当年送你走,一片真心为你,到头来四处不讨好。你不待见我也就罢了,是我坏了你的姻缘,可当年境况,你留下来,求娶公主,没了官职不说,怕是连命也没了……”
听自家阿娘再次说道从前,崔敬眼前仿若出现那艳阳高照的秋日。
花香依旧,半碧斜阳。
“母亲,已然过去,不用再说。”崔敬低声祈求。
王太太是个再爽利不过的人,她想说的话、她想骂的人,哪还有咽回去的道理。
登时更高声呵斥,“不说?不要再说?哼!你觉得我这个母亲对不起你,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好,我不说,我不说。可你看看,你才回京多久,外头全是你的闲言碎语,你这般行径,怎对得住我,对得住我当年的一片真心。送你去北疆,送你打仗,是想要保你的命。我儿,”王太太声声颤抖,跌足在地。
她腿酸,她坐不住。
声声泣血,“我儿,你是阿娘生下来的一块肉,阿娘最疼你。别的事情,阿娘对你无所不易,唯独这件事,你丢开手吧。不要再去了,算是阿娘求你。”
崔敬念着阿娘从前的好,念着从前的真心,双唇咬合在一块儿说道:“阿娘……阿娘,”艰难地不知如何说话,“阿娘,过去了,过去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像是累了一天,双手再无一丝力气,背脊塌陷,一手撑在地上,另一手朝王太太而去。
“阿娘,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
么不能?”
王太太上前抓起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压住自己的嗓子,低声到不能再低,
“会没命的,五公主的驸马都会死……你相信我,阿娘从不骗你,阿娘是为你好。”
崔敬像是听闻再荒唐不过的欺骗之言,立时凄惨惨一笑,嘴角上扬,眼泪顺着眼角蜿蜒流淌,
“阿娘,哼,阿娘,你还要骗我么。宋驸马没了,那是五子夺嫡,他惨烈救主,和公主有何干系。阿娘,我是三郎,是你儿子,你说过最疼我的。你还要骗我么。阿娘,你还要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