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叶蓁像是知道崔敬所想一般,“崔副使无需担心,我不是那般娇贵之人。眼目下还是找到我儿子方才重要。”
崔敬一听,当即拍拍自己的脑袋。也对,是他自己想错了,公主现如今着急寻人,哪里还顾得上那多。
不妥不妥,公主顾不上,他这个臣子,千万要替公主顾上些。
奈何奈何,他堪堪回到京都不久,不知现今女眷之间的时兴式样,也不知道何处的成衣铺子有送货上门的买卖,只能干着急。暗暗将这事儿记在心中。
以免日后再犯。
他们,都说上话了,还怕没有更进一步么。
快马出门,秦叶蓁的马车停在封丘门。封丘门外,几个茶摊,几个送别之人,冷冷清清。崔敬一马当先在前,伸手去搀扶秦叶蓁下马。
他手背在上,手心微微发汗。身子站得笔直,一颗心却是东南西北地乱跳,毫无章法。
等待中,他念上几句清心咒,有默念几遍功法,怕一个不好,心房的跳动过于剧烈,吓坏秦叶蓁。
但见六角车灯缓缓停住,习习微风罢了。一双如葱柔荑从帘子后头伸出来,虚虚握在帘子,轻轻撩开。一番动作,轻柔无比,如春日微风,吹到人心上。进了,更近了,不甚明亮的光亮之下,女子独有的窈窕身段显露出来……
崔敬眼神好,饶是低头等候之间的余光,也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他狠狠闭上眼。
原来,掀开帘子,袅袅婷婷出来之人,是秦叶蓁的婢女。
这婢子撩开帘子,见崔敬恭候,吓得面色不稳。
颤颤巍巍问道:“崔,崔将军?您,我……婢子……”
恰逢秦叶蓁也在这时候看来,她见婢子久久不动,问道:“怎么了?”
一时崔敬窘迫异常,老脸丢了个透彻。
“崔将军,这里不消你伺候。”又听见秦叶蓁如此说道,崔敬那碎裂开的心房,登时化作齑粉。
……
及至上马,护送秦叶蓁前往城北,崔敬一颗慌乱的心,仍旧不曾平息。这才多少功夫,他险些不记得公主如何上马,如何在他身前,被他拢在怀中护着。
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的么?
去往城北的路,宽阔笔直,是京都往北的直道。顺风顺水,甚阻隔也没。崔敬跨马前行,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掳走小王爷之人,目的何在?
若为银钱,杀头之罪,谁敢。
若为寻仇,一介五岁的小孩儿,应当不会结下仇怨才是?
可若为旁的,寻如此地方,像是等人去营救一般,哪有隐秘可言?
不经意之间,崔敬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公主,微臣有一事不解,还望公主解惑。”
秦叶蓁偏头,别开迎面而来的寒风,“你说。”
“驸马生前,可有什么仇家?”
五公主和驸马夫妻不睦,尽人皆知。崔敬问得小心翼翼,一面看路,一面那余光看向秦叶蓁。他怕惹到人伤心处,找补说道:
“微臣不是有意查探。微臣是觉得这地委实诡异,不是一般掳人的路子……”说到这里,崔敬自觉失言。
一般掳人的路子,是何路子,说得像是他去西北这几年,做土匪去了呢。
“公主,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觉得……”
秦叶蓁不耐,“我知道,你也是为小王爷好。驸马生前,并没有什么仇家。”
仅此一言,说罢秦叶蓁便又偏头向前,似不欲过多说起宋驸马之事。
着实失言,崔敬不敢再看,只能借着自己身量高挑,微微俯视看向她头顶。乌黑莹亮的秀发,其上坠着五凤双头钗,熠熠光亮。再有一只红石榴步摇,骑马颠簸,晃动得令人眼花。
他今日忒着急,出了错。
这等事务,合该缓缓前行。
第8章 008 巴结我的人,多着呢
城北秋山,京畿少有的环山抱水之地。正值秋日,枫叶火红,一簇簇立在半山腰,混在一片亮黄和苍翠之间,绚烂壮阔。山脚入口处,一片绿意盎然。秦叶蓁几人,快马加鞭,不足片刻就到。
转过万峰林,羊肠小道旁,适才提前离开的殿前司人手,伫立等候。遥遥得见秦叶蓁等人,抱拳行礼。
“公主,副使,一里地之外有处小楼,年久失修,破败得很。属下几个到这里之时,见小王爷被人捆着,那个小贩早已经不知踪迹……”
不待他说完,秦叶蓁从崔敬手中拽过缰绳,朝小楼而去。已然不远,况且宝马极为通晓人意,崔敬没拦,由着秦叶蓁走马。
那人口中的小楼,着实破败。一个京都极为少见的南疆式样吊脚楼,北侧一步梯悬空而上,东侧立着一株参天大树。以树冠为一半屋顶,另一半,稀稀拉拉几颗毛草,簌簌漏风。
秦叶蓁的眼中,看不见其他,唯有自己的儿子。
小王爷宋之舟,好好地坐在屋檐下,手中握一个草编蚂蚱,两条腿好模好样耷拉下来,在半空中摇晃。衣衫齐整,和今晨出府那会子,不过是多个几道灰迹。
秦叶蓁一双眼睛,恨不得将自己的儿子从头到脚,细细查验一遍。还未到悬空步道,她急忙忙下马,将身后跟着的崔敬给忘了个干净。
她不会骑马,自然也不会下马。身子朝左侧扑腾,一脚踩空,呼呼朝地上倒去。
崔敬还在探查那颗参天大树有无异常,没注意眼前之人的动作,及至她不顾一切往下掉,这才醒过来。当即伸手去抓。哪知,一只手根本不够。
稀里糊涂,两人齐刷刷滚落在地。
扑腾中,崔敬将秦叶蓁脑袋抱在怀中。枯黄干草,吱吱作响,干掉的草片,划拉手背,丝丝血迹渗透。蓦地,崔敬后背碰上大树。松树干裂的外皮,骤然粉碎。他二人终于停下。
再不闻干草吱吱作响之后,崔敬低头,双手捧着她的头,轻声问话,“你,好不好。”
秦叶蓁稀里糊涂,尚在惊吓当中,没说话。
“别怕。没事了。”
这话,像是每日晨间响起的晨鼓,稀松平常,却使人安心。鼓声响起,日子照常开始,他的话语响起,秦叶蓁从迷蒙中醒神,四下胡乱看看,没事,万事也没。
她安定不少,慌乱中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这人,和当年一般无二。世人都须经历岁月匆匆,可岁月这东西,唯独偏爱他,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痕迹。
可是,她自己却淹没在世人当中。
对了,她的儿子!
秦叶蓁什么也顾不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崔敬不动作,她如何能起来。可要她和崔敬说话,让他放开自己,秦叶蓁别扭,说不出口。
正僵持之间,见她二人滚落的殿前司几人,急冲冲而来。
“公主,副使,可需帮衬?”
“裨将来……?”
再有宋之舟的惊呼,从高处传来,“阿娘!”
眼前这几人像是在问话,也像是在憋笑。公主一介女子自然不用去说,那崔将军、崔副使的功夫,可是连岑殿帅也多番称赞的。
新闻新闻,大新闻,如此这般的崔副使,竟然让一个姑娘给扯下马去。
回到殿前司衙门,热闹可是有了。
这几人说话之间,崔敬起身,伸手将秦叶蓁拉起来。一心二用,一面关注秦叶蓁,一面狠狠盯这几人几眼。
眼神示意道:不该说的话莫说,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几人相互笑笑,迎秦叶蓁上悬空步道,探望小王爷去了。留下尴尬不已的崔敬,四处查探。
秦叶蓁跌跌撞撞上二楼,猛地扑上去,拉着明明细细打量,“可有伤着?你还好不好?疼不疼?如何就到了这里……”一通关切,根本没给明明留下答话的空隙。
明明不适应自家阿娘如此关切,不自然地看看一旁的几个侍卫,觉得有些丢人,低头小声说道:“阿娘,我好着呢。”
秦叶蓁哪里听得进去,“他们有没有将你如何?那个将你掳来这里的小贩呢?去了何处……我的儿,明儿,你叫阿娘好找,你要是有个不好……我……”
“阿娘,我好着呢,好着呢。一点儿伤也没。”明明急了,又看向一旁的侍卫,他们几个定然以为自己不够威风了。
阿娘担心无可厚非,可哪能听不进他说的话。他才不是那等被轻易吓唬的小孩儿。
明明突然抬高的语调,像是刺激到秦叶蓁,她大吼,“你……你为何要将侍卫遣走,你知不知道,侍卫侍卫,何谓侍卫,他们是来保护你的,不是用来为非作歹的。”
明明只听得见最后几字,“阿娘,我没有为非作歹,我好着呢。是他,是他说我没有阿爹,”明明激动,啜泣起来,“阿娘,他说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我还不能收拾他么。阿娘,你告诉我,我能不能?我……我有阿爹,我阿爹好着呢!我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阿娘……阿娘……”
明明呜呜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