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黄大奶奶眉眼弯弯,笑得真诚热烈,“五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孩子还小,哪里看得出来好不好。若是公主喜欢,将来啊,有的是孩子。”
  登时,她们二人身旁几个听闲话之人笑了起来。
  有人说道:“就是就是,五公主还怕见不着可爱的小儿么,”说着凑了过来,低声继续,“我听说,前几日,陛下见了礼部几个老臣,外带几个宗亲,说是商议婚事。我想着,四公主和何世子的婚事,都快到亲迎了,何至于这时才来商议。此番商议的婚事啊,定然是五公主您的。”
  秦叶蓁一听,面红耳赤,说出不话来。
  叽叽喳喳的喧嚣声中,偶有一两个知道点眉目之人,探过来凑热闹,拉着黄大奶奶的袖子。
  “我说诶,黄大奶奶,你们府上没给三郎说亲事么。三郎君这一去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现下若是不说个亲事,看住他的心思,没准儿啊,在西北建功立业,老大年纪才回来呢。”
  黄大奶奶丁点不悦也无,依旧是满面的笑意。
  “那会儿子三郎走的时候,母亲还提过这茬呢。谁知道,三郎却说,西北不平,何以为家。竟然不打算成亲了。为着这事儿,母亲生气了许久。这不,一直到今日都还没好利索。”
  那凑热闹的妇人说道:“也对。你们府上王太太,一向是红红火火的,身子骨也好,这多年来,还不曾听过她这般病重。赶明儿得空,我给你们府上递帖子,来拜会拜会。”
  黄大奶奶:“那晚辈提前谢过夫人。到时候您只管来,我们小辈啊,一直候着呢。”
  而后她们说着什么时候上门,说着京都时兴的衣裳料子,一切的一切,都是秦叶蓁从前不曾听闻的东西。她插不上话,更是没脸再继续追问。
  原来,自己果真从未被人放在心上。
  也对,崔三郎身为兵部尚书家公子,又是王将军的外甥,生出一腔保家卫国之心,最是自然不过。哪里会分心来挂念一介女子。
  这场婚宴,热热闹闹,喧嚣不凡。然则,热闹高兴是她们的,她秦叶蓁什么也没有。到了夜间,何驸马于主院拜见四公主之后,这场热闹就剩下个尾声。
  因天子嫁女,侯府娶妇,非同寻常,看热闹之人不敢去主院之内胡闹,一行人也就在庭院中,看了看,说了一会子闲话,也就罢了。
  秦叶蓁浑浑噩噩随着人群离开。刚走到月半桥,突然身侧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侧头过来,见是黄大奶奶。这人落后她半步走着,不知跟了多久。
  “你寻我有事?”
  黄大奶奶歉意一笑,“我方才见着公主有些不好,想来是适才人多,乌烟瘴气的。我就自作主张跟了上来,尽尽身为臣妇的本分。”
  秦叶蓁知道自己面色不佳,可也不至于被一个刚认识的人瞧了出来。料想黄大奶奶是有事和自己说话,她顺着半月桥往前走。
  夜色苍茫,水光澹澹。
  黄大奶奶也是个妙人,闲话几句之后说起了崔敬。
  “说来也不怕五公主笑话,我家那个哥儿,不足一岁,素日里最喜欢的啊,就是他三叔。成日嚷嚷着要他三叔抱。若是遇见哥儿心情好,还要送上个香香。
  今岁夏日有次,孙家表妹来寻他三叔说话,两个年轻人说是要一块儿去跑马,我家哥儿听了,像是听得懂,直拉着他三叔的袖子不撒手。到最后,跑马也没去成,午膳也没吃。
  还害得他三叔吃了孙家表妹好一同排头,直骂得他三叔不敢说话。你说说,这是谁家的小儿,这般淘气……”
  秦叶蓁听着。依着黄大奶奶的意思,崔敬和孙家表妹极为要好。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一言不发地任打任骂,能没有二话地陪人跑马。
  她知道,黄大奶奶的话,是专程来说给她听的。
  在黄大奶奶看似絮絮叨叨,实则步步紧逼的话语当中,秦叶蓁忍了许久终于说道:“此前,也不曾听说,崔三郎和谁家姑娘如此要好。”
  这话,是她仅剩的勇气。
  黄大奶奶叹口气,一副很是了解的模样,“五公主想来是不常往外走动。这京都内外啊,知道的人不少。孙表妹并未入宫伴读,白日里见面的时候少了些,也就是修沐时候,说说话走动走动。”
  秦叶蓁的心,顺着黄大奶奶的话,不断往下坠落,脚步虚浮。崔敬和旁的姑娘如何要好,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原来,那日的点头,仅仅是自己眼花缭乱之下的臆想罢了。
  毕竟崔敬和自家表妹有着这样的过往。
  往事如烟,过了也就过了。四公主嫁人了,她秦叶蓁也该向前看,向上天祈祷,求陛下开恩,给她定个品行端庄的驸马。
  许是上天眷顾,怜惜她前半生孤苦,四公主婚仪不久,陛下就给她定下亲事。五驸马乃仁信八年的探花郎,宋秉正。
  传闻中,宋秉正出身寒门,无甚家资又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一人养活。
  圣旨昭告天下的那一日,秦叶蓁拜谢上天,还好还好,不过是少了些银钱罢了,算不上什么。往后,成亲生子,顺顺利利。唯一不好的,不过是他们夫妻无话可说,感情淡漠。
  第3章 003 崔三郎又来偶遇
  夫妻感情淡漠又如何,总归到了如今,宋秉正已然去世,无需再计较。而今的秦叶蓁,早已不是当年胆小瑟缩,不敢往前一步的秦叶蓁。
  先帝葬于邙山,六皇子
  登基,她有了依靠,再不是孤零零一人。更何况,宋秉正死于夺嫡,新帝感念情分,为堪堪五岁的明明,宋秉正和秦叶蓁唯一的孩子,封了王爵。羡煞旁人,一飞冲天。
  往事如烟,随风而去。
  她现下唯一希望的,便是好好过了这一年的每月上香,而后再带着明明,寻个山灵水秀的地方,老此一生。
  如今也是秋日,她站在屋檐下回忆过往,夜半的水汽顺着天幕而下,稀稀拉拉落在留仙裙,些许濡湿的触感透过肌肤,深入内里。
  如此深夜,明日还要送明明上学,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该睡去了。
  因着方才过了一年孝期,正院新月堂的陈设,不如何瑰丽,一派古朴素淡。迎着窗外透过来的皎皎月色,平添一二分清冷孤寂。
  秦叶蓁习惯独身一人入睡,身旁并未留有人伺候。散了衣袍,正打算躺下,听见外头廊下响起脚步声。细细听来,像是方嬷嬷。
  “可是方嬷嬷在外头 ?”
  廊下的脚步声顿住,老嬷嬷苍老的声音传来,“公主,是老奴在外头。奴婢瞧着新月堂的灯火还亮着,料想是公主还不曾睡下,所以来瞧瞧。这大冷的天儿,白日里去了一趟五柳寺,劳累一番,公主该早些就寝才是。明儿个一早,送小王爷去含光殿念书,还要去四公主府上,观洗三礼呢。”
  方嬷嬷,乃秦叶蓁出嫁前几月,方才送到她跟前伺候的,二人之间的主仆情谊,并不是如何深厚。可秦叶蓁本无几个奴仆,一心为她,从无二心的方嬷嬷,这多年来,也就成了公主府顶顶耀眼的存在。
  是以她的话,秦叶蓁听得进去一二。
  “知道了,我这就睡下。嬷嬷也赶紧去歇息,一把年纪,比不得小婢子,熬了夜伤了根基可是不好。我还指望着,嬷嬷守着明明娶妻生子呢。”
  方嬷嬷欢欢喜喜道:“谢过公主,奴婢这就去歇着。”像是走开一两步之后,又转回来说道:“赶明儿的洗三礼,前院准备的那金锁,奴婢斗胆想来再问问公主,要不要换一个?”
  四公主次子的洗三礼,送个四两重的金锁?好歹是皇城公主,也太直接了些。
  哪知秦叶蓁听了,不咸不淡说道:“四姐姐就喜欢这样的赤金首饰,送些风雅之物,不见得能得她一句好。嬷嬷就这么准备就是。”
  方嬷嬷听罢,心道:哎呀,五公主现如今越来越有派头了。想当初那样软糯糯、不敢多一句嘴的公主,也不知到何处去了。
  翌日。
  早膳时分,方嬷嬷和一帮丫鬟婆子,伺候秦叶蓁母子二人用膳。圆桌前,她二人相对而坐,秦叶蓁见自家儿子吃得有些少,不免担忧,递过去一块儿香酥饼。
  明明接过,那看向秦叶蓁的眸子,满是晶亮的疑惑,像是见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叶蓁催促,“点心都掉了,你还呆着做什么,赶紧吃了去。”
  明明眼中的疑惑更甚,“阿娘,昨儿夜间阿娘没睡好么?”
  “何出此言,你阿娘我睡得极好。”
  “那,那为何阿娘眼睛下,好大一块儿乌青呢。瞧着就像是没睡好的样子。”明明直言不讳。
  秦叶蓁瞟他一眼,觉得他多嘴。
  “怎的,觉得不好看么?这是京都新进时兴的样子,家里没有姐姐妹妹,你不懂。”
  小王爷宋之舟,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心想,阿娘莫不是觉得他很蠢?就算家中没有姐姐妹妹,那含光殿也好些姑娘家。再说了,他一个小王爷,聪慧着呢,有什么不明白的。阿娘就是不愿意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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