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待会上了城墙,接献印时也不要惦念着这个了,若是还难受,朕便叫方箬一并接了。秦玅观心要碎了,听到了么,不要光点头,要告诉我你是怎样想的
唐笙点着头轻嗯了声,鼻音很重。
舆车停下后,秦玅观拭干她的泪,理好她的官袍。
去吧。秦玅观轻推她的背,示意她先下车,这会,咱们是君臣。
唐笙深吸气,平息好情绪,重新充当起秦玅观的臂膀。
寒风涌了近来,层叠的人群宛如迫近的黑色浪潮,唐笙打起帘,迎秦玅观下马。
华盖与仪扇压上前,成了蕃西苍茫大地上难得的亮色。明黄色绯红色的身影交叠出现时,甲胄与兵刃碰撞争鸣,城墙上下万人跪迎,场景分外震撼。
咴
号令穿透寒风冲击着献俘授降大典每个人的耳膜。
秦玅观扶着唐笙的手臂稳稳当当的下了舆车,簇新的麂皮靴踩在了铺垫着氍毹的雪地上,随着步伐隐匿在缂丝袍服间。
唐笙松开了秦玅观,退步至她与秦之娍的身后,同等候已久的方箬并行,在那之后便是御林卫与有功军士。
众多侍从垂首携行,汇聚成长长的队伍,通向象征着权力至高处的御椅。
待到她落座,左右立毕,仪官才齐声唱呵,城外押送虏兵与降将的队伍缓缓运作,通向留有血痕的斑驳城墙。
丹帐大可汗成了丧家之犬,被齐兵拖到城墙之下,并着那些贪图大齐疆土的大小官吏,棋子般排列齐整,傀儡般呆呆木木地立成多列。
向,大齐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被俘众大臣闻得此言惊诧地望向大可汗,却发现他早就被齐兵踹了下去,老老实实地行起了叩拜。
秦玅观睥睨着城下蝼蚁般的俘虏。
他们或伤或病,或老或少,或惊恐或不忿,屈居于武力恫吓之下,叩拜来降,老老实实行起了臣子对君主的大礼。
仪官再唱:
向,大齐皇帝,进献符节宝印
秦玅观微斜身,靠上御椅,唐笙会意朝方箬和十八使眼色,步伐齐整地走下高台。
一文两武,一蓝两绯,恣意飞扬的袍服成了鲜明的旗帜,穿过由两翼禁军劈开的长道,行在氍毹中央。
唐笙修长的脖颈隐与朝袍交领间,高挑的背影挺拔如松,她微扬着下颌,垂着视线瞧着眼前的道路与远处跪着的人,阔步向前。
恍然间,秦玅观的视线与记忆里的交叠了。
那立在中庭梗着脖颈洒扫的宫娥,等候书案便脑袋总低不下去的医女,立在朝堂班列间总是差点同她平视的文官
她想起了席上唐笙的话:
我本不属于这里,所以总显得笨笨的,想要不引起什么注意,但总是被人抓到
或许一开始她注意到唐笙的特殊时就该明白了。
秦玅观凝望着那道绯红的背影,心尖柔软且酸涩,一直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挡住跪着的丹帐大可汗才收束视线。
涕泗横流的大可汗捧着可汗令箭与宝印,长子托着符节,头垂得极低,压抑着哭声,浑身颤抖。
唐笙从不同情这些个王侯将相,她单手接过包裹严密的丹帐宝印,确认无误后才将这分量不轻的金疙瘩捧在掌心。
方箬接过信令,抚着上边的文字,余光里方维宁已横起了符节放在手中掂量。
三人微颔首,携着这些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物件登上城楼。
她们背身的那一刻,衣袖与袍摆扫过他们,丹帐大小官员与王室宗亲哭成一片,大可汗垂地痛哭,攥着泥雪哭得浑身颤抖,久久不能起身。
秦玅观仰首看向秦之娍,轻唤:姑母。
秦之娍回神,顺着秦玅观的视线看到了微微躬身的三位女官。
您是丹帐的主宰,这些秦玅观的视线掠过那些物件,郑重道,归您。
秦之娍没想到她会这么利落的将权柄交接到她手上,这是对这些轻蔑她多年的丹帐人一记重击,打得他们几乎能屈辱而死。
我若是他们,此刻便已自尽了。秦玅观轻笑了声,如今看来,还是能忍的。
笑了笑,她正色:姑母,这是您应得的。
余下的藩属国近似于求饶的国书秦玅观不愿听,她将议程提到了后边,先叫仪官念起了封赏诏书,奖赏三军。
唐笙听着诏书的口吻,便猜出了这银子大概又是秦玅观从自己的内帑里逃出来的,不禁肉疼了好几下。
仪官念了一份有一份诏书,唐笙忽然听到了自个的名字,下意识抬眸。
她方才走神得太厉害,回神时只听到了个什么爵位,悄悄挑头准备同十八说话,结果一转头就瞧见了方箬那张冰块脸,又默默转了回来寻找十八。
终于瞥见了人,唐笙刚想出声,便听着秦玅观一声呼唤。
唐笙。
臣在。
唐笙快步行至秦玅观身边,在秦玅观拂动的指节的指引下挨近,凑到她身旁听话。
还难过着呢?
唐笙答:没有
那怎么走神?
在想事情。
你在敷衍我。秦玅观斩钉截铁道。
唐笙不敢说话了。
方才恩都没谢,幸好此处没什么胆大包天的言官,不然至少得挨两顿参。
唐笙吸了吸泛酸鼻子,麻溜道:微臣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
行了。秦玅观将人推了回去。
确认唐笙不再像方才那样患得患失,胆怯不安后,秦玅观终于放心了,一直到大典结束都没再唤过她。
当初坑杀过大齐军士,建过京观的丹帐将军被斩首,依照丹帐大可汗一脉抓捕的宗亲即日启程押解进京,将与辽东抓来的库莫汗和死去的瓦格汗的尸首一起带来,朝野共同庆贺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捷。
再次坐上舆车,唐笙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秦玅观望着她唇畔的若有若无的笑意,眼角微弯。
回了寝居,唐笙卸下了防备,打来水擦洗被风吹得干涩的面颊。秦玅观除了冠,解开束得严严实实的革带,预备着更衣。
下去罢。秦玅观小臂抵近肩头,对侍从道,今日不必来扰,除要紧政务,旁的都交给报值房的方大人处置。
侍从唱喏。
她们说话声虽小,但唐笙还是听见了。
掬满掌心的水拍打着面颊,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滑下,湿漉漉的唐笙心绪平定,思忖起该怎样同秦玅观说起唐简的情况了。
她可以不说,但那未免太自私了些。这样的事,唐笙做不来。
身后响起一阵木屐声,已经换上轻便氅衣秦玅观朝她走来,取下了巾帕递给她。
唐笙接了,回首望着她。
见你欲言又止了一路,我便亲自来问了。秦玅观说,我有好些想知晓的,你可以答,也可不答,不计较这个。
您问。
一粒水珠从唐笙的下巴滑落,打在唐笙素白的交领之上,衬得这身官袍愈发艳丽了。
秦玅观心尖痒痒的,视线略有些飘忽。
异世之论,是否属实?
属实,我没有疯。陛下算古人,我算今人,所以我刚来时总是同旁人格格不入。
还有这种说辞?秦玅观微讶,那,异世时空,你可知我
唐笙知道她想要问什么,轻轻摇头。
那是两个时空了,陛下。唐笙说,在那个时空,我就是个小小的医生,同郎中差不离,我所在的那个时空,并没有这段历史,但又同如今发生的,有好些相似的地方
若是能多几个您,早就不同了。唐笙低声说。
有何不同?秦玅观若有所思,虽仍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难道那是什么桃花源?
唐笙沉思了片刻:古往今来,除了书上的,哪还有什么世外桃源?
秦玅观敛眸:说得不错。
她们凝望着彼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秦玅观问:你会回去么,像是上回重伤,你说的那样。
她的声极轻,比起询问,更像是在恳求。唐笙的心一下软了。
见她不语,秦玅观很想催催她,但还是怕得到个违背期许的答案,不敢去催。
那幽暗的眼睛里映着唐笙的身影,唐笙下意识摇头,让她眼底的那抹身影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