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秦玅观又戳了两下,唐笙缩在被褥里,一动不动的,真稳如王八。
说话,不说话朕就走了。秦玅观舒展了下刚穿好的外袍。
唐笙拉下被子,用眼神示意秦玅观叫人退下。秦玅观假装看不明白,指尖点在榻沿。
求你了唐笙勾起她的指节,用口型道。
秦玅观很受用,当即挥手,叫人都下去了。
唐笙原形毕露,翻了个身,探出一双手,动了动指头。
敢叫朕伺候的,你还是天下头一个。秦玅观握住她的手。
唐笙边呲牙边爬起身,面容略显狰狞,中衣也歪了大半,露出了一点伤口。
冰凉的指尖抚上了唐笙的心口,触感分明。唐笙捂住秦玅观的手,巴巴瞧着她,用眼睛恳求她不要捣乱。
瞧着好痛。秦玅观面上无一丝笑意,满心满眼都是怜惜。
唐笙裹紧了交领,捉着她的手啄了啄:你心口也有一个呀。
那才多深?秦玅观嗔她,我缝了口子便好了。
执一道长这口子缝得倒不错,留下的疤痕应当要比陛下的浅许多。唐笙垂眸,看着秦玅观的指尖。
你怎知?秦玅观问。
唐笙怔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当初她用自学医术来搪塞秦玅观,在秦玅观的引导下成了医官,这医术在寻常人。来本身就是半吊子的水准,如今又能说出这种能细致考据的话,很难不让人起疑。
我也是略通医理的。唐笙挺直了胸脯,怎么,陛下不信?
你刚才的话,不像是略通医理会说的。秦玅观微微屈眼,语调里带了几分戏谑。
唐笙心下一紧,喉头当即发了干。
我天赋异禀。她嘴硬道。
嗯,天赋异禀。秦玅观终是没有追究下去,我们阿笙有着悬壶济世之能。
唐笙点头捣蒜之际,秦玅观扬手给她披了件衣裳:穿上再说。
唐笙伸手,在皇帝姥儿的侍奉下穿好了棉袍。秦玅观也乐此不疲,左一件右一件地套上了,给她围得脸只剩了一小圈。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唐笙忍受了一会,想起来自己侍奉秦玅观时的穿衣手法,匆忙抓住秦玅观的手。
不要当粽子。唐笙说。
大病初愈,得穿暖了。秦玅观答。
够暖和了。
这是御命。
唐笙无语凝噎。
磨蹭了许久,两人一齐出门时,随从们已恭候了许久。
舆车候着,必须行走的一段路,积雪被清扫干净,垫上了一层草垫。立得离廊檐远的几个人,鼻尖和面颊冻得通红,见她们过来,迅速端来踩脚凳低垂着脑袋躲到一边。唐笙的视线掠过下人,忽觉惭愧,上车时动作利落了许多。
秦玅观叮嘱她慢些,唐笙反倒小心翼翼得俯下身,拉秦玅观上来。
绒毯覆身,车马摇晃,眼皮很快就发了重。
昏昏欲睡的唐笙枕上了秦玅观的肩膀,兀自说着话,回神时却发觉秦玅观撩开了一点车帘,定定地望着外边。
顺着她的视线,唐笙看到了战乱过后的街市。
几个月前,她还在曾在某一处蹲着,同字画摊主聊些闲话,饿了身边就有热气腾腾的馄饨摊,边喝暖汤边说话也分外惬意。如今这里成了坑坑洼洼的泥泞,车辙覆着马蹄印与足印,乱糟糟的,沿街行走的只有乞讨者了。
马车内装着好几个汤婆子,虽比不上在室内暖和,但远比在或混浊泥泞或结着冰霜的道路上走着要暖和。
天这样冷,百姓身上的衣裳又这样单薄,有的穿的是纸浆打制的外衣,有的裹着破旧腌臜的夹袄,有的甚至是披着脏兮兮的枯草垫,脚上踩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大多是拿芦草垫成的,而失去双亲的孩童没有御寒的手艺,只能在道边捡些枯枝烂叶垫在脚下。
正月里的百姓过成了这般。秦玅观阖眸,鼻息发沉,是朕无能。
陛下,战后百废俱兴乃是常事。唐笙劝慰她,若无此战,整个蕃西百姓都将沦为丹帐铁蹄下的草芥
您也说过,以战止战。这场仗,不是您要打的,而是丹帐人狼子野心,不知天高地厚
她还想再说,秦玅观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大道理她都懂,可她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还是会难过。
粥场还要再增设,屋棚再添千户,将差役全都调集起来,人手不够就从驻军中抽掉。秦玅观的指腹摩挲着唐笙的手背,似是在思忖,可朕总觉着,这些事,治标不治本。
或许,可添些激励举措。唐笙沉吟道,陛下意下如何?
如何激励?秦玅观问。
分拨一部分口粮同钱饷用于奖赏,凡搭建屋棚收留流民到一定数目的,可领赏。若是可以按需配给也是好事一桩
说着,唐笙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渐渐觉得,关于嘉奖的政令一但发出,定会有人趁着有利可图而冒领。
车帘被阖上了,秦玅观并未追询下去,她只是牵着唐笙,低声说话。
唐笙夜里总是惦念着秦玅观,没歇息太好。马车渐行渐远,一路的颠簸成了哄人入睡的摇篮。
秦玅观要下马车了,动作间惊扰了唐笙,唐笙下意识揪紧了她的衣角,睁开了眼睛。
于是,唐笙也混入了巡营的队伍。
女帝与一战扬名的重臣的出现在前营时,连日来的躁动不安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振奋昂扬的士气。
军士用渴盼建功立业的眼神望着主将,暗地翻涌的士气宛如沸腾时顶动压盖的沸水那般有力,牵得唐笙的心也为之颤动。
重回马车时,唐笙的鬓角为风吹得杂乱。披袍领子也有些歪了。
秦玅观边数落她边替她整理,说着说着,自己却打了个喷嚏。
唐笙忍俊不禁,用相同的话数落她,结果自己也因呛风咳嗽了声,带的心口发痛。
难得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帘外突然传来通报:
陛下,斥候抓着个人,方帅审过了,不敢妄下定论,恳请您做决断!
车帘挑开了,通报官隐约能瞧见车内的面部轮廓,在一片昏暗中展露出十足的压迫感。
哪来的人。秦玅观淡淡道。
通报者回话:说是,库莫可敦,也就是从前的静和公主派来的。
第220章
库莫大帐内, 秦之娍望着多日未见的达窝尔,噌的起身。
母亲,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不过半月未见, 她这个为她教化得很好的儿子,模样大变十六七岁的年纪便留起了短髭, 唇边绒绒的, 人中处却一片光洁,眉毛也学着兄长剔作短粗的断眉模样,袍服不似从前的干净整洁,倒像是抱着羊腿在怀中啃食多次,胸前的油渍混杂着酒渍打湿又干涸了许多次。
达窝尔的相貌多半从了齐人, 五官要比丹帐人柔和些,如今学着丹帐人的模样捯饬自身,怎么瞧怎么滑稽。
秦之娍简直要认不出儿子了。
达窝尔?秦之娍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母亲,我是来与你辞行的。达窝尔又重复了遍, 你不要用齐语同我说话。我是丹帐汗的儿子,大可汗的兄弟, 我是流着窝阔达氏血脉的丹帐人, 我只听丹帐话。
你是为了那个算计你的兄长,要将母亲抛却了吗?秦之娍的掌心落在心口,你怎么愚蠢至此了?
达窝尔唇线绷紧,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已经接了大可汗的诏令, 即日挂帅,率十万之众驰援我们的瓦格兄弟。我再最后说一回, 我是来辞行的,若是我不认你这个母亲, 我大可不必来辞行。
秦之娍听了他的话,顿觉头晕目眩,身形摇晃,好似随时要倒下去。身旁侍奉的陪嫁宫女反应最为迅速,牢牢将她扶稳在臂弯。而达窝尔则是为了维护可汗气度,探了探臂膀,见她被服气便不再动作。
这时局,你是全然看不清了么?顾及着隔墙有耳,秦之娍一直用着齐语说话,你才十六岁,你懂行军布阵么?他竟点了你当主帅,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你竟敲不出来么!
瓦格人攻不下的城,拿不下的认,叫你一个未曾有过什么资历的去作战,必然是要败。他点你去不过是为了保住他那个将军,出了事便拿你军法处置了!
母亲一番肺腑之言确实将他说得有所动容。达窝尔想起来时大可汗的近臣还曾劝说他不必来告知母亲,心下一紧。但细思了片刻,他又想起了大可汗将他当作大丈夫那般拍着肩膀,叮嘱他接下这诏令必须处处小心的话,心霎时间又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