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这位置上坐个不闻民间疾苦的,自然觉得舒服。若是坐个陛下同您这样的,自然会觉得龙纹硌人。您要成为那何不食肉糜的君主么?
  秦长华摇头的幅度更大了。
  正说着话,殿门忽然开了。
  秦长华抬眸,陈栖白回眸,被两道视线盯着的秦妙姝垂下了脑袋。
  我,我秦妙姝磕巴了两下才改口,本宫今日去找母后商议了,母后说了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陈栖白起身见礼,退让出一条道路,好让秦妙姝行至秦长华跟前。
  姐姐但说无妨。秦长华道。
  秦妙姝附在她耳畔,吐出了两个字,回神时她注意到了一旁的陈栖白,又低声同她说了。
  这是个周全的法子,既不会叫贪官墨吏盘剥百姓弥补缺口,也不给他们翻身的余地。陈栖白说,但,抄谁的家,灭谁的族,若是叫他们逮着叫屈的时机,朝堂上又要掀起阴雨了。
  沉默了片刻,秦妙姝说:母后说,可以先抄裴家
  秦长华张了张嘴巴,怔了片刻,看向师傅。陈栖白挥手,叫宫人都退下。
  先前陛下手下留情了,只抄了沈家全族与裴家一脉。实际呢,他们中不少是在盐道与河道谋职,这中间太多人情往来了,出手十分阔绰,顺着这条线能拿一串人。秦妙姝继续道,还有经商的,不少是同他们串通的。买卖私盐是死罪,但暗处就是有人在买卖。官盐官铁在有些县衙也会被当官的添上几厘银钱售卖,抓着这帮人抄家,也不为冤屈,清官也不会被误拿。
  两相权衡,可平盐价,惩处私盐也有益于官府增收,是个好主意。陈栖白答。
  她从前想过这条,但碍于殿下听政根基未稳,且河盐两道关乎朝中权贵,若引得朝局动荡,反倒麻烦。因而她一直未提,只是派人私下去查,摸清深浅。
  太后既能这般挑明,她的阻碍便小了许多,所需的时间也会少上一截。
  陈栖白当机立断:弘安殿下,劳烦您向太后娘娘禀明,下臣与方府尹恳求太后召见。
  今夜太晚了,母后歇下了。秦妙姝思忖了片刻,有些迟疑地看向小长华。
  殿下。她低低道,母亲嘱托我,想请您禀明陛下告知陛下,这主意
  她越说声越低,陈栖白接上了她的话,万分笃定道:殿下定会禀明。
  也不是要禀明,就是陛下知晓是我们但是朝臣秦妙姝面颊红扑扑的,打心底地嫌弃自己嘴拙。
  微臣明白。陈栖白道。
  我也明白!秦长华举手。
  第198章
  太后称病, 拒不见人,秦妙姝充当起传话人,两头奔走, 几乎是字字照搬母亲的话。陈栖白一听便知是太后原话,边听边理清字里行间藏着的提点。秦长华想得虽比她浅一层, 但也知晓这不是她弘安姐姐寻常说话的语调, 越听越觉不对劲。
  姐姐?小长华在她面前挥了挥手,你中邪了?
  秦妙姝怔了片刻,面颊泛红。陈栖白面不改色继续说话,倒是方采薇没忍住,轻笑了声, 惹得二公主的耳朵也红了。
  于是,薄面皮的二公主忍着炙烤传完了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一袭青蓝交织的裙摆翻成了湍急的浪花。秦长华这几日天天听政,都没和她好好说几句话, 见她走得这样快,急得直探脑袋。
  师傅秦长华欲言又止。
  陈栖白阖眸, 微颔首, 她便弹了起来,径直追上了二殿下。
  方采薇抱臂瞧着一高一矮两抹青涩的身形,直到陈栖白侧身,请她到儤值房去才回眸。
  殿外, 小的那个叽叽喳喳,又要学大人负手走路, 又要倒着走在二殿下面前,步调既滑稽又轻快, 大的那个听着,面颊的红晕终于被风吹散了。
  回神时,两人已停在了颐宁宫前。小长华想起裴音怜那张慈悲下藏着无尽诡谲的脸便像是瞧见了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握着腕子的那只手不由地收紧。
  她正要逃,颐宁宫的大宫女便带着一众宫人迎了上来,一阵整齐的太女殿下金安激得小长华强行镇定下来。
  阿娘不吃人。秦妙姝能轻而易举地瞧出她的心事,温和道,她病得厉害,没有心思再争那些了。
  颐宁宫的点心好吃,陛下都夸赞过,你入宫来还未尝过。秦妙姝牵住她,我给你试过了你再吃,别怕。
  二殿下说话如此直白,惹得大宫女瞧瞧抬了好几回头。
  秦长华犹豫了会,想起了陛下训斥她的话,挺起了胸脯大摇大摆地从颐宁宫正门入内了。
  秦妙姝先去回话,秦长华由宫人引着落座,不多久,案上果然摆满了各色点心。
  小巧的香炉里,一缕青烟随着暖风袅袅而上,模糊了古画。
  她一早相中了右手边的玫瑰甜酪,但碍于弘安未归不敢瞎用,只是瞥了几眼便看向了远处帘幕遮掩下的身影。
  倚榻的太后正与坐于榻边的秦妙姝说话,秦长华望去,只能瞧见模糊的,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帘幕微动,宫人端着药碗出来了,淡淡苦的味弥散开来,秦长华垂眸。
  帘幕里,秦妙姝抬眸,眼底映着泪光。
  外边坐着的是太女罢。瘦得颧骨凸出的裴音怜语调轻缓,生得比同龄人高上不少,瞧着倒像是快及笄的姑娘了。
  秦妙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垂着脑袋听母亲说话。
  哀家从前不信,会有为了保全宗室女眷不惜动摇国祚与胡夷作战的君主,陛下偏偏就是。裴音怜叹息,身形干枯,前朝的事,哀家偶有耳闻,经此一遭她就是天定的储君了。你呀,凡事多为自个考量,同她交好,母亲很心里欢喜。
  阿娘秦妙姝唤她。
  裴音怜说:陪侍储君身侧,藏着三分私心护己,拿出七分真心待她,她日后能保你周全。
  去罢。裴音怜阖眸,叫人门阖上,哀家倦了。
  秦妙姝照做,小心翼翼地阖上门,忧心惊扰到疲倦的母亲。
  她转身,圆门里侧的秦长华已站起身,双手垂着,亮晶晶的眼睛乖乖地瞧着她。
  秦妙姝快步走去,瞧瞧观察太女殿下的宫娥将她瞧了两眼的玫瑰酥酪搁好瓷勺放到了太女殿下手边。
  相中哪个了?秦妙姝笑盈盈道,我来尝膳。
  小长华没回眸,局促地指了指那碗玫瑰酥酪,秦妙姝看到的却是被更换了位置的牛乳香糕。
  牛乳香糕吗?秦妙姝推着她坐下,取来一块尝了一小口。
  秦长华挪动指尖,指了指那碗酥酪。
  你这双眼睛真尖呀,这可是我最爱吃的。秦妙姝换了瓷碗搅起来花瓣,阖宫上下只有我爱用,阿娘怕我贪多贪凉,一日只叫人备这一碗
  殿下,奴婢已吩咐人去制新的了大宫女提醒道。
  不必了。秦妙姝啜了一小口,换了另一柄瓷勺送到秦长华手边,本宫今日不用。
  在她的手边,秦长华垂下脑袋,学着她的模样啜了一口,闻言迅速抬眸:我们平分,姐姐一半我一半!
  *
  秦玅观翻过凉州守备军数月来记录的塘报,这些塘报本该早早送到她的行营,如今却在战事结束后成了她窥见守城之惨烈的窗口。
  那些已经修饰,刻意压抑惨烈的词句在秦玅观读来,可以轻易还原出切实场景。
  夜深了,她掩唇轻咳,身躯佝偻下来。
  肩头忽然多出一件绯色的棉袍,秦玅观拢紧它,直身时目光与唐笙担忧的双眸汇聚。
  无碍。秦玅观折上塘报,张开掌心烤火,你不是刚歇下么,怎么这会醒了。
  我都睡一个时辰了,我睡前你不是说马上就歇么,又骗我。唐笙搬来圈椅坐在她身侧,双臂交叠着放在方头案上,下巴枕在上边,神色很是委屈。
  快阅完了。秦玅观说,不想积压到明日。
  我听十八说,您明日要检阅三军,任命新的主将。唐笙说话时下巴带着脑袋轻晃,我直面过丹帐强攻,照理说,孙镇岳是有些才能的,您为何要斩他呢?
  没想通?秦玅观语调微扬。
  唐笙摇头,披在肩头的发乱了,秦玅观抚过,别在她耳畔。
  因为心中全然装着一己私欲。提起此人,秦玅观的神色便不自觉地冷淡下来,平凉大营遇袭,他带兵回援那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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