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此事是该有个定论了,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殿内燃着炭火暖烘烘的。
秦长华立久了有些犯困,以袖掩面悄悄打了两个哈欠,视线落在主位上,眼睛倏地亮了陛下手腕上的白玉念珠回来了,两指拨动间,秦长华又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不过她也记得,前些日子,这串念珠是挂在唐大人腕上的。
小长华拧紧眉头,思索起来,耳畔渐渐只剩嗡嗡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响起了一道清泠泠的女声。
嗡嗡声瞬间停止,小长华也随声抬头,好奇地看向陛下。
那便继续抄家。秦玅观摩挲念珠,再有试探朕之口风者,一律抄家
眼下国库吃紧,愿意撞上刀口的,朕也乐意遂了他的意。她睥睨众人,似乎在说裴、沈两家人,又像是在敲打殿内的大臣,诸卿明白了?
丹墀下,众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通眼神,班列中才有人抱笏出来。
陛下,从前有过为了筹措军费开设议罪银的先例,与此案有瓜葛,但瓜葛不深者,大可交上一笔议罪银赎罪。如此,既彰明了陛下的仁圣,又便于军费筹措,是谓一举两得。
秦玅观拨动念珠,未曾开口。
小长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道这法子还不错。
议罪银。秦玅观缓缓道,以银子赎罪,再大的过错都能蠲免了那个议罪银。
众人觉察出了不妙,不敢说话了。
交完议罪银再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落了罪接着交议罪银。秦玅观看向提出这法子的朝臣,是这个意思么。
陛下,是交议罪银还是依照国法处置,全由您来定夺。同同接着盘剥百姓是两码事。被点中的那朝臣摸出了帕子,不停地擦着冷汗。
秦玅观唇畔微扬,眼底依旧淡漠。
那种轻蔑和不屑穿透了说话者,将他洞察彻底,照成了阴沟里翻滚的鼠辈。
有些话不必点明,只需上位者一个眼神,下位者便要叩头求饶了。
陛下,微臣思虑不周,微臣思虑不周!还望陛下恕罪!提议者叩了三回头,额头抵在手背上,许久不敢直起身。
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丹墀上的人发话,殿中静了下去,唯余念珠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
有了议罪银反倒方便这帮身负罪孽的朝臣逃避惩处,开了这个口子便是助长吏治腐败,秦玅观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同意的。
但她并未过多计较此人暗戳戳图谋私利的建议,再一次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议政结束,一直忙着叩头的提议者两股战战,被同僚搀扶着走出殿。
秦玅观展臂,戴着念珠的那只手朝秦长华招了招。
过来。
小长华乖乖过去,垂眸之际又忍不住瞄了两眼那串念珠。
你瞧着发懵,可是有哪里没听明白?
有。秦长华如实道,我觉得议罪银制挺好的,权捏在君王手中,又有何畏惧的?
他们的银子从百姓那来,真设了议罪银,他们定会加倍地盘剥百姓。
限定惩戒银两,使得官员薪俸能承受。若银子是盘剥百姓而来,依照国法惩处。
那岂不是得增添人盯着,这些人再勾结在一起呢?
小长华怔住了,她没想到这层。
再者,能抄家处置,以绝后患的事,为何要再生出事端呢。
小长华摩挲下巴,心道,还真是。
姜还是老的辣呀。
秦玅观见她一副假装大人,少年老成的模样轻笑了声,揉了揉她的脑瓜。
白玉念珠晃了晃,小长华又瞧了两眼。
怎么总瞥朕手腕?秦玅观狐疑道,朕腕上有东西?
秦长华头摇成了拨浪鼓,回过神又开始点头。
念珠?秦玅观褪了念珠圈在手心,用流苏尾巴扫了扫她的面颊。
我记得,前些日子,它挂在唐总督手上秦长华小声道。
唐总督。
提到这姓唐的小王八秦玅观就想叹气。
一旬了,奏折都了无音讯,更别提家书了。
说起这念珠,秦玅观更想叹气了。
临行前,秦玅观本将念珠套在了她的腕子上,小犟种要死要活,怎么都不收,抱着她哭了一通诉衷肠。
她觉得这念珠是江皇后留给她的,于她来说乃是要物,她在外奔波,弄丢的概率极大,到时候不知道该自责多久了。
秦玅观也不为难她,默默收回了东西,只盼望着她能早些归来。
原借她戴几日的,她离京前归还了。思忖了片刻,秦玅观答。
还能这样?秦长华眨巴眼睛,流露出惊讶的光彩。
她学会了,以后她送弘安姐姐东西,弘安姐姐不收她便说借她的。
秦玅观刮她鼻尖:人小鬼大,又想着什么了,这样精神。
没想什么。小长华抿唇笑。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奏报声。
陛下,唐大人来折了
秦玅观抬眸,眼底烁动的光点比小长华还要明亮。
秦长华撇撇嘴,没敢明说。
呈上来。秦玅观意识到自个被这小萝卜头看穿了,说话时声调故意放沉了。
小萝卜头嘴巴撇得更明显了。
颅顶传来一声轻咳,听着声响她被迫拉回嘴角,摆正姿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
奏折从她眼前掠过,余光里,陛下信手翻阅了一番,面露笑意。
这下小长华也好奇了,她凑上前去,脖子拧出了个歪歪斜斜的弧度。
这个犟种
唐犟种?
小萝卜头脆脆的声音响起,还没来得及收回脑袋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脑瓜崩。
诶呦!她捂着脑袋,苦着张脸道,好痛!
边上去。秦玅观板着脸,尾音听着却是上扬的。
第162章
丹帐来犯后, 通向凉州城的路只剩一条了。
唐笙踩蹬下马,拉着缰绳小心翼翼地踩在封冻的湖面上。
皂靴防滑效果有限,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唐笙死死捏着缰绳的步伐越来越快。
河曲马四蹄打滑,很快乱了阵脚跪于冰面上, 唐笙被它带着摔倒, 多亏得衣着厚重才没有大碍。
她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河曲马的状况人摔了还能爬起来,马摔伤了腿便再难恢复原状,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匹颇通灵性的河曲马脾气温和,从未向唐笙发过脾气,陪伴了这样久, 唐笙和很是舍不得它。
队伍中不少人同她一样,唐笙安抚好马,行至队伍最前。
她们摔了许多次,短短百米路,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河对岸。
凉州城近在眼前。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 唐笙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走访了每个军营, 细致查访了粮草后备储量与每营消耗数量。各营的军械与火药库存她也查清了, 其间还同守备官爬了几回城墙,巡查了关隘与城防。
寒冬的摊贩食台前蒸腾的热气里有她的身影,飘着大雪的戈壁滩上有她的身影,覆盖着层层血污的城墙上有她的身影, 凉州各府衙的明堂前有她的身影
她与十八走过了每一处能抵达的地方,这才有了秦玅观御案上的这封奏折。
丹帐大举进犯已近一月, 这是秦玅观收到的最详实的关乎后勤的奏报。
战时主帅的调度远不止将兵与将官这么简单,想要成为主帅, 了解粮台与辎重运行之策也极为重要。
她不过提了几嘴,唐笙便记在心中,一一探明了情况。
有了这些消息,远在京师的秦玅观方能更准确的发出政令,决策于万里之外。
她不是高坐明堂的儿皇帝,她是在血水里泡过好几回的武将,为做成这件事,唐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秦玅观都能猜到。
原是叫她与丹帐人周旋,有工夫多在军营走动,添添见识,未曾想她想得这样深,做得这样多。
这个犟种
秦玅观的指节抵上额头,小指拭去了眼角即将落下的泪珠。
唐犟种?
小萝卜头脆脆的音调冲淡了她的难过,秦玅观转手就给了她清脆一击。
这一下敲得这样响,近来是没好好读书么,脑袋这样空?秦玅观收起折子,心口滚烫,但也不忘逞口舌之快。
小萝卜头捂着脑袋,缩得远远的,生怕再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