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值守的侍卫和宫娥发现她时,被吓去了半条魂。
胡笳声停了,闻得声响的秦妙姝快步赶至侧殿,瞧见了攀在墙沿的手,和忽隐忽现的脑袋尖。
杏黄色的臂护显露了不走寻常路者的尊贵的身份,循声而至的宫人张着双臂,仰高了脑袋护着擅闯颐宁宫的不速之客。
太高了!秦妙姝走到红墙边,唤她道,惠明快下来
听到她的声音,挂在墙上的秦长华挣扎得更卖力了,潟袜因为足弓发力,沾上了大片灰尘。
终于,她的右手臂抵上了琉璃瓦,双眼终于冲破了束缚,瞧见了思念许久的人。
院中的早梅开了,秦妙姝立于树下,遥望墙头的笑意灵动的少女。
秦长华眉眼弯弯,眼底蓄着无尽的光亮。
她抬起一只胳膊,欢快地朝她打招呼:
弘安姐姐!
秦妙姝仰头,被她显露出危险的动作惹得心砰砰跳。
长华,快下来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却了对皇太女的敬称,直呼了名讳。
我马上,姐姐!小长华应道。
宫人们不敢轻易拉她,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得不停地劝说。
殿下,快些下来吧,这不合规矩!
殿下,您小心些,莫要摔下来!
殿下
你快下来!秦妙姝展开双臂,想要托住她。
耳畔是各式各样的声音,秦长华听不到,也顾不得,她只想快些翻进去,同弘安姐姐说上几句话。
手使出的劲儿更大了,足底的疼痛也淡去了。
秦长华激动之下会错了意,蹬墙壁的巧劲没使对位置,手臂滑了下。
心跳一滞,低头间灰尘簌簌落下,瓦片碎裂声和惊呼声响成一片这琉璃瓦实在不够结实,在她动作间滑落了几块,坠落感拉着她下跌。
就在秦长华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摔在石板路上时,一双结实的手臂托住了她。
绯色的袍摆将她包了个圆,小长华怯生生地抬眸,瞧见了一脸无奈的唐笙。
看清来者,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庆幸接住她的是一向开明的唐总督她大概只需撒个娇,唐总督便不会将她今日的作为报给陛下了。
小萝卜头讨好一笑:唐大人,我就是闷久了,想找弘安姐姐
您不必报给陛下了,我下回不会了。她揪着唐笙的衣袖拉了拉。
话音未落,唐笙便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默默将她放下。
秦长华的心咯噔了下,忽觉大祸临头。
果不其然,唐大人侧身后,她就瞧见了面色不佳的陛下。
眨眼之际,陛下推开方姑姑的搀扶,径直朝她走来。
红墙内外,成片的宫人跪下,为御驾让出一条道来。
压迫感如影随形,激得小长华双膝发软。
云纹缎面靴停在了她面前,上边染上了不易觉察的尘埃。
第153章
抬起头来。
秦玅观的声音飘了下来, 字字清浅,但足够令听者胆寒。
衣冠不整,上墙揭瓦, 成何体统。
秦长华心中委屈,听着忍不住撅起嘴巴。但她不想在一大群宫人面前哭出来, 撅着撅着就咬起了唇瓣, 胸脯起起伏伏。
尚宫自知未尽阻拦之责犯下大错,跪地时半身一直在轻轻颤动。宽袍摆近时,她无比焦心,险些因为呼吸不畅晕厥过去。
愣着作甚,替太女整理好衣冠。
尚宫终于能喘上气, 大口吸了几回,忙躬身上前,替秦长华穿靴。
小萝卜头被宫人夹着起身,掸去了舄袜上的尘土,套上了皁靴。脚底板因为磨了太久墙壁发了烫, 隐隐作痛,秦长华一瘸一拐地走了两下, 抬头时刚好对上唐笙略带责备的眼睛。
她缩了缩脑袋, 于身前交叠手腕,做出认命等罚的姿态。
你瞧着像是憋了许多话。秦玅观逆着光微偏首,面部轮廓被光亮模糊了,瞧不清神色, 是朕冤枉你了。
她明明扬着尾调,可旁人听起来却不像询问, 更像是质问。小萝卜头的抖三抖,忙重新跪下。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陈述实情, 不愿对秦玅观说一句假话。这表面顺从谦谨,实际方头不律的内里,也不知到底从了谁。
陛下,臣自打在听风园学射御之术,每每经过颐宁宫总是不由自主地思念弘安姐公主。
她先忏悔起自己的失仪,请求秦玅观降罪,之后才说起心中所想:
从前弘安公主拼死抱着小臣抵挡流矢,这份恩情小臣铭记于心。古语有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小臣在深宫中少有亲近之人,今日听得阵阵胡笳,声声哀凄,以为弘安公主遇上了什么,想要探寻,却因礼法不得通融,只得出此下策
引经据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摆着事实向秦玅观求情,叫人不好随意驳斥。
秦玅观的当阳穴跳了两下,听得既欣慰又窝火。
方才已经点拨过了,她不想当着一众人拂了嗣君的脸面,刻意压了压灼灼的怒意。
把门打开。秦玅观令道。
宫人应声,迅速推开厚重的宫门,分立两侧。
秦玅观在闷重延长的声响中看向秦长华,音调严厉了几分。
为君者,当从正门入内。她指向朱门,掷地有声道,你是嗣君,不行旁门左道。
门扉大开,宫墙内的人,由秦妙姝牵头,一齐跪迎。
一栿之隔,极具压迫感的御驾与跪地者对比鲜明。
秦玅观的视线掠过面如死灰的秦妙姝,紧绷着的心弦有片刻松动。
她不想瞧见这张与裴太后相似的脸,也不想因为太后的过错惩戒这个无辜的孩子。
秦玅观阖眸,鼻息归复平缓时,心也软了。
罪臣秦妙姝,叩见陛下喉头梗着苦涩,张口时秦妙姝声调已显破碎。
开口前,她本惯常性地称呼她为皇姊,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无论是从血脉,还是从作为,她都不配这般称呼她了。
秦妙姝羞愧难当,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秦玅观今日不令人推开这扇门。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她觉得自己成了沟渠中翻涌的硕鼠,露在光耀下该死,淹在河沟也该死。
她不敢瞧秦玅观,也不敢瞧已是太女的秦长华,眼中蓄满了泪水。
秦玅观垂眸只一瞬,旋即仰了仰首。
既要行孝道,也要顾及用功。
陛下容她居于深宫照顾母亲已足够仁慈了,秦妙姝终日惶恐不安,等待降罪,从未恳求秦玅观的宽恕。
这句话虽短,但已一锤定音,彰明了秦玅观的态度这意味着秦玅观容许她继续在宫内陪伴秦长华读书,也未曾废除她宗亲的身份。
秦妙姝僵了僵,再抬首时,陛下的身影已经远去,仪驾协行。
她叩首,俯仰之间,早已泪流满面。
小长华跃过地栿奔向她。
秦妙姝展臂相拥,被冲得半身后仰。
*
呈送御旨的队伍在十一日抵达辽东,由官驿差员与夏属官出城相迎。
战时城中的宵禁更为严苛,呈旨官员到时已是子夜,夏属官也是拿了方清露的手札和亲印才得以办差。
马队一路向前,领队官员同夏属官谈起沈长卿的居所,预备着明早传旨。
衙门厢房人多眼杂,多少有些吵闹,不利于沈大人养病。方大人寻了临近府衙的僻静住所,由林大人调拨兵丁方位,以保沈大人无虞。
大致在哪个方向?传旨官问。
夏属官指明了方向,传旨官随她远眺,眯起了眼睛。
怎么瞧着有火光?夏属官也瞧出了不对,屈起眼探看。
身后响起老差役的声音:这情形,怕不是走水了!
走水。
听到这两个字,官差们便打起了寒噤。
上回沈崇年便是借着走水逃脱,而今陛下下了诏旨以示宽恕,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办差的这帮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驾夏属官扬鞭疾驰,带着马队一路奔向东城区。
一行人离火光近了,耳畔有了与宵禁格格不入的嘈杂。
夏属官揪了个面颊漆黑的差役:哪里着了,沈大人安好么!
都着了!快些叫人吧夏大人,这点人手不够啊!
夏属官松了差役的领子,翻身下马,边奔走边呼喝:
叫潜火兵来!
方大人那通报了吗!叫两个人,即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