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林朝洛了解蕃西主将,知晓此人是个对皇室足够忠诚,但凡事只求稳妥,不求破局之法的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独掌边塞兵权者,为政之人只得求稳。陛下择人时思忖得必然比她们要周全,林朝洛从陛下的角度思考,也觉得如今的蕃西主将是朝中最合适的人选了。
短短两句话,她就判断出了局势:定然是固守凉州了。
两边都陷入僵局了,如何吃得消。方清露作为辽东的掌政者,如今思量的也与武将不同了,她轻叹道,太难了。
固守凉州,局势僵持,余下的就是比拼哪一方能支撑得更久了。但这个久,到底是多久,没人说得清。
我瞧着未必。林朝洛说,他们远比我们担忧战局僵持。
可你知晓吗?方清露看向她,眉宇间凝着愁绪,钱粮从何而来,年年战乱,民不聊生,无需外敌攻破,我们内里就得散了。
她展臂,左手落于林朝洛身前,比划了个她们才能看懂的手势,暗示她,辽东府库如今的情形最多能撑多久。
林朝洛的心颤了颤。
陛下新调来的这十万人能缓解燃眉之急,可时日一久就成了负担。
外敌的搅扰也必然会催化大齐由内滋长的困顿,长久这样,辽东不攻自破了。
所以,奇袭粮道林朝洛放轻了声量,试探道。
方清露避而不谈:吃空饷的我清了又清,抚恤我暂时也压了,前线将士粮饷能如数发放,伤兵延了又延
她语调极缓,说这些时她也心怀愧疚,可迫于局势,不得不实行上述举措。
我再瞧瞧是否能再裁撤些东西。林朝洛知道她为难,兵与官之间,食宿定为同等,我的俸禄之后也充入府库罢。
你不过了?方清露反问她,你拿什么养亲兵?
你不也是一样?林朝洛反诘。
上行下效。方清露垂眸,林大将军身先士卒,大公无私,下官自然效仿。
明明是夸赞的话,林朝洛听着却觉得格外别扭。
话也不是这般说的,应当是我在效仿。她看着方清露,迟疑了许久终是咽下了后半句话。
她想说,在她心中方清露永远是上,她愿成效仿的那个。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临近撤防回来的营地。
方清露扯动缰绳,后退了些,同林朝洛隔开距离,保准主将鞍马在前。
*
事要分个轻重缓急,一件一件办。
依你看,何为最急迫的,何为可以放缓的。
辽东比蕃西要急。唐笙道,府库的账目我都过手了,辽东局势当真是最危急的。蕃西局势反倒明朗些,只要能守住凉州大门,局势便不会再恶化了。
秦玅观微颔首:但不能拖太久。
内帑的接着支银。秦玅观看向隐在暗处的方汀,有多少支多少,先解辽东燃眉之急。
陛下?方汀惊了。
内帑区别于国库,是帝王的私库,银钱多是从皇庄和替皇室经营的钱庄收来的,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都没有皇帝掏空内帑贴补朝政的先例,就是快亡国了也有帝王不愿掏出。
驭臣用人处处用得到内帑的藏银,秦玅观这般是一条后路都未给自己留。
宗室用度,包括朕,都削减七成。她揉着眉心,思忖着要不要只给朝臣留俸,暂且停了禄米。
一旁默默听她们议政的小长华有些生怯地开口:那,那些食民脂用民膏的臣子呢?大齐有难,他们也该出力呀?
这样的话语引得唐笙抬眸孩童中心性纯善者,比起她们,有时候反倒更能换位思考,也能大胆地问出心中所想。
唐笙没法告诉她,她们身处的这个环境,所在的位置有时候是不容许她们轻易执行心中所想的策令的。
满殿立着的人,视线都聚向了坐着的秦玅观。
先叫他们捐。秦玅观长舒气,如今削减俸禄,他们定会上奏要增派赋税,搜刮民脂民膏也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又会多出许多事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她说得有些累了,语调又轻又缓,如何分化,如何抛利。
勉强维持的仪态散了,唐笙知晓她已精疲力竭,便不再囿于君臣之别只立于她身侧了,而是矮下身,扶住了她。
殿内都是秦玅观仰仗的肱骨之臣,她也不再坚持,早早寻了个最为舒适的姿态倚上唐笙。
她在唐笙怀中阖眸,坚持听完方十八的见解,也不忘提点小长华细思。
抛出利,那就要想清楚丹帐六部到底想要什么。唐笙低低道,他们觊觎大齐肥沃的疆土,想得自然是谋求更多的地和奴隶。
丹帐汗国既有国土,除了少部位于河谷和绿州的,多数为沙地,营生困难。单个部族间能攒出数万人一齐进攻已属不易,如今这二十万大军,已经是举倾国之力。他们掳掠的齐人,最后都会成为奴隶,奉养丹帐贵族。
唐笙继续道:既然人人都想要最肥沃的土地,也就是凉州,微臣以为,可以此入手,大做文章。
输送岁币,割地议和?十八接上了她的话。
自然是假割。唐笙道,面上议和罢了。
秦玅观不作声,唐笙会意,继续说起自己的见解。
她联想起了从前工作时遇到事:牵头组织的那个总是最难的,跟着附和的或暗不发声,或出于私利考虑,逐渐没了声音,一旦见着丁点甜头,内部便会松动,拧不成一股绳了。往往这个时候,领导挨个攻心,许以不同允诺,人就彻底散了。
与六个部族分别议和,都以凉州许,再附上不同的条件,叫他们自己去争。
唐笙看向秦玅观,期盼着她的肯定。可靠在她腰际的人却紧阖双眸,沉默不语。
陛下?唐笙怕她有事,轻声唤道。
秦玅观眉心微动,终于睁开眼睛。
唐笙瞧清她眼底藏着笑意的光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长进不少。秦玅观赞道。
她补充道:此事要悄悄地做,等到他们攻讦,再突袭,在他们回神前逐步收回失地。
唐笙重重点头,唇畔也随着她的眸光微微上扬。
陛下,微臣以为,派去议和的人也需谨慎挑选。要能藏住事,又能不露破绽,周旋于六部之间。
选谁,要从长计议。秦玅观答。
议到此处,小长华听得两眼冒光,咬着笔尾细思清楚了,开始抱着小册记录。
还有想不通的地方么?秦玅观问。
秦长华重重点头,方十八则微欠身,示意自己即将退下。
秦玅观颔首。
殿中只剩她们三个了。
唐笙想要招手叫长华过来,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她们的身份,转而唤道:小殿下,您近些。
伴随秦长华轻快前行的,还有殿外急促的脚步声。
隐于暗处的方汀低声通报:陛下,十一到了。
唐笙并不知晓秦玅观吩咐御林司做了什么,眸色凝疑。
秦玅观用口型答:沈府。
唐笙微怔她这段日子几乎与秦玅观形影不离,竟不知晓她已暗中吩咐人去办差了。
小长华已经走近了,秦玅观轻抚她的发,再抬首时,方十一已经行完了礼。
陛下,查抄到了不少书信,那些字迹,确实是沈太傅的。
闻得此言,唐笙的心紧了紧。
呈上来。
秦玅观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唐笙却从她的眼中觉察到了凝重。
你继续说。
沈府中有一间石制暗室,大火未曾烧进去,因而里头的东西都保全了。这些书信也是从那里边搜出来的。
还有书信未有落款,微臣已派人去查了。
第145章
沈长卿摩挲着小巧的瓷瓶, 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她有四条路可选。
第一条,被囚于辽东,静观其变, 成为案板上的鱼肉,或生或死皆在旁人一念之间。
她知晓太多东西了, 又是沈氏逆贼, 朝中鲜少有人手上是干净的。这世上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她大概是不得不死了。
第二条,是学着唐简自尽。
这么久了,沈长卿切身感受了一回唐简当初的痛楚这种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外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十分煎熬。